松井回日本的第九天,码头上来了批新货。
丁陌站在仓库二楼的窗前,看着那艘挂着太阳旗的货轮缓缓靠岸。船身吃水很深,看来装了不少东西。果然,船一停稳,工人们就开始往下卸货——都是锡锭,用木箱装着,一箱箱垒在码头上,在晨光下泛着灰白的光。
锡是战略物资,前线造子弹、造炮弹都缺不了它。这批货按计划应该直接装车发往南京的兵工厂,但丁陌昨天收到军统那边的密令,要求截留一部分。
不是全部,是一部分。
军统要这批锡干什么,丁陌没问,也不该问。他只需要照做——这是他的掩护身份,也是他的护身符。军统特工“影子”必须定期提供有价值的情报或物资,才能维持这个身份的可信度。
但怎么截留,是个技术活。
不能明目张胆地扣,那样太显眼。也不能偷偷摸摸地偷,那样风险大。最好是让这批货在运输过程中“自然损耗”一部分,既完成任务,又不留把柄。
丁陌看着码头上那些垒得整整齐齐的木箱,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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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老陈拿着装卸记录上来汇报。
“竹下先生,南洋来的锡锭一共三百箱,已经卸完二百七十箱,还有三十箱在船上。按计划,下午两点装车发往南京。”
丁陌接过记录本,扫了一眼。
“车皮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二十节车皮,够用。”老陈说,“就是……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批锡锭包装不太严实,有些箱子在船上被海水打湿了,底板有点霉烂。”老陈压低声音,“我刚才检查了一下,大概有二十来箱,要是长途运输,半路可能会散架。”
丁陌心里一动。这倒是个机会。
“霉烂的箱子别装车。”他说,“挑出来,单独存放。货物损坏是船方的责任,不能让我们背锅。等船方的人来了,让他们自己处理。”
“那……装车数量就不够了。”
“不够就少装点。”丁陌合上记录本,“前线要的是好货,不是烂货。霉烂的锡锭运过去也用不了,反而耽误事。你就这么报,责任我担。”
老陈愣了愣,随即明白了。
“是,我这就去办。”
看着老陈下楼,丁陌重新走到窗前。码头上的工人们开始把那些霉烂的木箱往旁边挪,动作很小心,生怕箱子真的散架。一共二十二箱,摞在仓库的角落里,很显眼。
这批锡锭,军统那边要十箱。剩下的十二箱,他打算另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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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丁陌去了领事馆。
武藤课长不在,说是去司令部开会了。丁陌在自己的办公室处理了几份文件,然后叫来了机要室的中村。
“中村君,有件事麻烦你。”
“您说。”
“帮我发封电报。”丁陌递过去一张纸,“给南京的铃木商社,就说我们这边有一批受潮的锡锭,问他们要不要。价格可以优惠。”
中村接过纸,看了一眼,上面是正常的商务电文,没什么特别。
“行,我这就去发。”
“等等。”丁陌又叫住他,“顺便……帮我查查最近发往重庆的外交邮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中村的手顿了顿,眼神有些闪烁。
“竹下君,这个……”
“放心,不是让你违规。”丁陌笑了笑,“就是最近听说那边不太平,想了解一下情况。你知道,做生意嘛,消息要灵通。”
中村松了口气,点点头。
“我明白,我留意一下。”
中村走后,丁陌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那封电报是发给军统联络点的暗号——铃木商社是掩护,电报内容用的是特定的格式和措辞,意思是“货已备好,十箱,请指示交接方式”。
至于让中村查外交邮件,那是真查。丁陌需要知道重庆那边的最新动态,军统最近有什么动作,红党那边有什么需求。这些信息,外交邮件里多少会透露出一些。
这就是他现在的处境——三面下注,多方周旋。军统那边要维持,红党那边要支持,日本人这边要应付。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但丁陌已经习惯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像走钢丝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手里还拿着三四个平衡杆。不能停,不能晃,只能一步一步往前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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