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计划的倒计时，精确到了毫秒。这不再是一场探索或实验，而是一次在宇宙尺度下的、近乎仪式般的隐秘通讯尝试。信息胶囊本身被压缩到了极致，仅包含一组经过多重加密的坐标数据、时间戳和洪流运动矢量参数，其信息密度极高，但规则编码采用了最基础、最“朴素”的通用逻辑框架，力求不附带任何可能被解读为“意图”或“特征”的额外波动。
发送装置巧妙地利用了琉璃带那介于“存在”与“静默”之间的奇异特性。它不是主动发射器，而是一个精心调谐的“共振透镜”。林晚在织机维度边缘，将一道极其微弱的、携带信息胶囊的太初之力脉冲，注入琉璃带某个特定的结构薄弱点。脉冲在琉璃带内部复杂的规则折射腔中发生共振，其能量被转化为一种近乎背景辐射的、极难被主动探测到的特殊规则谐波，然后如同被透镜聚焦般，朝着节点δ的方向“透射”出去。整个发射过程的理论持续时间被设定在1.7毫秒，信号峰值强度被压制在“织网者”网络计算出的洪流“识别机制”响应阈值下限的百分之五以下。
这是理论上最隐蔽的信息投送方式，其成功前提是节点δ自身具备接收并解析这种微弱、瞬逝且特殊编码信号的能力——一个未知的赌注。
执行时刻，基地进入“绝对静默-观察”模式。除了维持生命和最低限度监控的能耗，所有非必要活动停止，规则优化网络在相关区域主动“降噪”。阿莱克西在计划执行前六小时，在苏锦和林晚的联合作用下，进入了深度药物辅助镇静与意识隔离状态。他的身体安卧于强化稳定矩阵中，而苏锦的“心镜”与林晚的太初之力，则在他意识外围构筑了层层叠叠的“宁静屏障”与“逻辑迷锁”，旨在确保即使祭司碎片在外部事件刺激下产生波动，也无法穿透这双重防护去“感知”或“干涉”任何外部信息流。这是对阿莱克西的一种保护，也是对整个计划的保险。
洪流持续逼近。“织网者”网络的监测数据显示，随着距离缩短，洪流内部那个对“秩序技术”感兴趣的“评估模块”，其活跃度呈现出清晰的线性上升趋势，仿佛一个逐渐调高灵敏度的探测器。然而，那个对“织梦者”特征更敏感的“识别机制”，却反常地保持着相对低平的活跃基线，没有出现预期中的、随距离接近而增强的“锁定”迹象。这种反差让人困惑，也让基地的神经更加紧绷——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洪流的“注意力”真的被其他东西所吸引？
预定时刻到来。
指挥中心内，所有人都凝视着主屏幕上那个代表着发射完成的虚拟指示灯。没有声音，没有光效，只有指示灯从红色跳转为绿色，同时旁边的时间戳记录下精确到纳秒的完成时刻。
“发射完成。信号持续时长：1.702毫秒。峰值强度：阈值下限的4.87%。未监测到信号发射过程引发任何可归因的局部规则扰动。”墨菲斯的声音平静地汇报着。
“接收端反馈？”江澜问道，目光紧盯着代表节点δ状态的数据流。
“节点δ常规波动……无显着变化。澄澈光辉强度、频率谱……均处于历史基线波动范围内。”监测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信息胶囊……似乎石沉大海。”
“洪流反应？”
“洪流整体轨迹、速度、内部模块活跃度……未观测到与发射时刻相关的即时性变化。‘评估模块’活跃度继续遵循距离线性上升曲线，‘识别机制’依旧低平。”
沉默笼罩了指挥中心。这似乎是最理想的结果——信息悄无声息地送出，没有惊动任何一方。但这也可能意味着最坏的结果——信息根本未被接收，或者被接收但无法解析，他们的努力化为乌有。
江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沉声道：“保持静默观测。重点关注节点δ和洪流在未来十二小时内的任何细微变化。”
等待开始了。这是一种比行动更煎熬的沉寂。每一分钟都被拉长，每一次数据的微小跳动都牵动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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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高度紧张的观测中流逝。发射完成后的头六个小时，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节点δ的澄澈光辉稳定如昔，洪流依旧沿着微偏的轨迹，以恒定的速度缓缓“漫涌”。基地内部，阿莱克西在深度镇静中体征平稳，苏锦和林晚维持着守护屏障，祭司碎片没有异动迹象。
然而，在发射完成约七小时十三分钟后，变化悄然而至。
首先察觉异常的是“织网者”网络的高敏度规则感知阵列。一直稳定如钟摆的节点δ，其散发出的澄澈光辉，在连续监测了数千年（根据“织网者”整合的历史数据推算）后，首次出现了非随机的、规律性的强度“脉动”！
脉动的周期约为三点五标准秒，每次脉动持续约零点八秒，其间光辉亮度提升约百分之七，随后恢复。脉动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呈现出一种逐渐增强然后缓慢衰减的包络模式，仿佛一颗心脏在经历了漫长沉睡后，开始了缓慢而有力的、有意识的搏动。更精密的频谱分析显示，在脉动期间，节点δ规则波动的某些深层谐波分量，出现了与“回响”信息胶囊编码结构存在微妙数学关联的特征变化！
“节点δ有反应了！”沈岱云的声音在沉寂已久的指挥频道中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难以置信，“它在‘消化’信息！或者……在进行某种基于信息的内部状态调整！脉动模式带有明显的‘处理中’特征！”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组监控洪流运动参数的数据也出现了异常。墨菲斯报告：“检测到洪流整体运动速度出现变化！不是加速，是减速！减速幅度极其微小，当前测算约为原速度的百分之零点零零三，但趋势明确，且与节点δ开始脉动的时间点存在高度相关性！”
减速！洪流在接近目标的过程中，非但没有加速“冲刺”，反而开始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减慢速度！
“轨迹偏移角呢？”江澜立刻追问。
“轨迹偏移角……停止了累积！”墨菲斯快速核对数据，“在节点δ开始脉动后约三十秒，偏移角的增加趋势归零，目前维持恒定。”
脉动，减速，偏移停滞。这三个变化几乎接踵而至，且都与“回响”发射后的某个时间点紧密关联。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指挥中心的气氛瞬间从压抑的等待转变为高度亢奋的分析状态。数据像潮水般涌向各个分析终端。
“节点δ的脉动，很可能是其内部某种应对机制的启动或预热！”一位规则动态学家分析道，“‘共鸣稳定锚’并非完全被动，它可能具备基于环境信息调整自身状态的能力。我们的‘回响’信息，可能成为了触发这种调整的‘钥匙’或‘警报’！”
“洪流减速和偏移停滞……这更值得玩味。”战略分析员盯着速度变化曲线，“如果是‘识别机制’被触发，洪流应该加速或改变方向直扑节点δ。但现在是减速，且偏移停止。这更像是……洪流内部某个更高级的、或者与‘评估模块’关联的‘决策机制’，在接收到某种信号（可能是节点δ的脉动，也可能是其他我们未知的交互）后，做出了‘暂缓’或‘重新评估’的指令？”
“难道节点δ的脉动，在洪流的扭曲逻辑里，被识别为某种……‘合规响应’或‘系统自检’？”另一位研究员提出大胆猜想，“毕竟洪流前身可能是‘摇篮’的应急系统。节点δ作为‘织梦者’遗产，其启动某种预设应对程序时散发的规则特征，或许符合那套古老系统某些残留的‘正常响应’协议？”
各种猜测纷呈，但都缺乏决定性的证据。唯一确定的是，他们投出的那颗小小的“石子”，似乎确实在遥远的池塘中激起了一圈意料之外的涟漪。节点δ从绝对的“静物”变成了“活态”，而洪流那看似不可阻挡的推进，也出现了一丝微弱的“犹豫”。
然而，这种变化带来的，并非纯粹的安心。节点δ的脉动，意味着它正在消耗能量、改变状态，这本身就是一种风险。洪流的减速，也绝非善意，更像是一种捕食者在接近可疑猎物时的谨慎观察。局势从未如此动态，也从未如此微妙和不可预测。
阿莱克西在深度镇静中，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但守在一旁的苏锦，却通过“心镜”与维持屏障的林晚，都隐隐感觉到，在节点δ开始脉动、规则波动穿越遥远距离被琉璃带部分接收并传递过来的那一丝微弱的“回响”中，阿莱克西体内那被层层封锁的祭司碎片，其冰冷的沉寂深处，似乎也极其微弱地“共鸣”了一下。那不是活跃或企图，更像是一台处于关机状态的精密仪器，在感受到特定频率的振动时，其内部某个完全惰性的零件，产生了一次可以忽略不计的物理颤动。这个细节被苏锦记录下来，列为需要高度关注但暂不惊动阿莱克西的观察项。
风暴的锋面似乎仍在逼近，但速度放缓了。舞台上，古老的造物开始闪烁它或许早已遗忘的灯语，而游荡的巨兽则收起了几分漫不经心，投来更加专注、也更加难以解读的审视目光。基地依然隐藏在寂静的帷幕之后，屏息凝神，观测着这场因他们一声微弱“回响”而提前拉开了序幕的、无声的宇宙戏剧。
静默仍在继续，但静默之下的暗流，已然改换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