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的冷风,带着枯叶腐败的腥气,刀子般刮过萧厉的额角。冷汗黏腻在鬓边,方才那怨念冲击带来的剧痛余波,仍在识海中隐隐作痛,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缓慢搅动。那井底稻草人空洞“眼眶”投射来的、充满纯粹恶意的无形注视,仿佛跗骨之蛆,穿透了黑暗与距离,牢牢钉在他的神魂之上。
“必须毁掉它…” 这念头在萧厉心中反复锤击,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怨煞源头不除,这桑榆庄便是活人炼狱,迟早酿成大祸!可如何毁?强行下井,无异于投身毒潭,那凝如实质的怨念顷刻间便能污秽他的神念,重则疯癫,轻则如那佃户孩童般生机断绝!
他站在井口边缘,如同立在悬崖之畔。下方是粘稠如墨的黑暗,翻涌着无形的、令人作呕的邪恶。冰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浓烈的腐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淤泥。
识海深处,那缕被玉佩修复、又经初步《观心诀》运转淬炼的神念,此刻却异常活跃。它如同被投入冰水中的烙铁,发出无声的嗡鸣,在怨煞之气的巨大压迫下,非但没有萎缩,反而透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清”意!一种源自《观心诀》核心奥义——“观心澄明,涤荡污秽”的本能渴望,正被这至邪至恶的环境所激发!
“神念为引…纳天地灵韵…” 玉佩中那段金色箴言在脑海中骤然亮起。神念……或许便是破局的关键?它既能感知这怨煞,是否也能引动那稀薄的天地灵韵,与之抗衡?
萧厉眼神一凝,不再犹豫。他盘膝在湿冷的井边泥地上坐下,五心朝天,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与那如影随形的恶意注视,全力运转起《观心诀》。
意念沉入识海。
那缕淡薄却坚韧的神念,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开始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转。每一次循环,都试图从周遭污浊粘稠的空气中,艰难地“捕捉”那稀薄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暖气息——天地灵韵。
这过程极其艰涩。怨煞之气如同无处不在的、冰冷粘稠的油污,顽固地阻隔、污染着灵韵的渗入。神念如同在泥沼中穿行的游鱼,每一次探出,都带着沉重的阻力,传来阵阵被侵蚀的刺痛。识海如同被投入冰火两重天,一边是《观心诀》运转带来的微弱清凉,一边是怨煞侵蚀的阴冷剧痛。
萧厉牙关紧咬,额角青筋微微跳动,汗水浸透了内衫。他摒弃一切杂念,心神完全沉浸在神念的引导上,如同一个初学走钢丝的盲人,将全部意志凝聚于那细细的一线平衡。捕捉,引导,汇聚……一丝,又一丝……微弱却精纯的暖流,终于艰难地穿透怨煞的封锁,被神念牵引着,缓缓纳入识海。
涓涓细流汇入,那被怨念刺痛的识海核心,顿时如同久旱逢甘霖,传来一阵细微的舒缓。神念本身也在这灵韵的滋养下,变得凝实了一分,运转的轨迹更加流畅,对怨煞的抵抗力也隐隐增强!
有效!
萧厉精神一振!虽然缓慢,虽然痛苦,但这方法可行!《观心诀》不仅是吸纳灵韵的功法,更是在这污浊环境中开辟净土的唯一手段!他更加专注,心神彻底沉入那艰险而充满希望的引导之中,忘却了时间,忘却了井底那恐怖的邪物,也忘却了不远处屋内被崔安看守着的王德贵和周先生。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流逝。井口的暮色渐浓,天光彻底隐没,只余下远处庄内几点微弱的灯火。萧厉周身的气息变得异常沉静,仿佛与这片荒芜死寂之地融为了一体。唯有识海中,那场无声的拉锯战愈发激烈。
不知过了多久,当萧厉感觉神念已能在这井口边缘的怨煞环境中勉强自持,甚至能引导更多的灵韵护持己身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鹰隼,再无半分之前的惊悸,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决绝。井底那邪物的恶意注视依旧存在,但此刻,它更像是一种坐标,而非无法抵抗的威慑。
他站起身,走到井边,目光再次投向那黑洞洞的井口。这一次,他运转起《观心诀》,将凝聚了更多灵韵、更加坚韧的神念,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入!
嗡!
怨煞的侵蚀依旧猛烈,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虫噬咬,识海传来尖锐的刺痛。但这一次,萧厉稳住了!神念外层包裹着一层极其稀薄的、由灵韵构成的“清光”,如同给无形的触手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防护膜,虽然依旧被怨煞之气疯狂侵蚀着,却顽强地维持着形态,没有像之前那样瞬间被污染、被击溃!
神念艰难地穿透黑暗,再次“看”清了井底的景象。
冰冷的石壁,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浑浊的积水。而在淤泥与积水交界处,那个用枯黑稻草扎成的扭曲人形,依旧静静地矗立着。它身上缠绕的破败布条在无形的怨念中微微飘荡,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这一次,神念感知得更清晰了——在那稻草人扭曲的四肢和胸膛位置,赫然插着三根细长的、惨白如骨的东西!
萧厉的神念凝注过去。
是三根约莫三寸长的骨针!不知是什么生灵的骨头磨制而成,表面粗糙,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的不祥惨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根骨针的针体上,都用一种暗红近黑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颜料,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与稻草人同源、却更加凝聚、更加阴邪的诅咒力量!正是这三根骨针,如同邪恶的锚点,将无穷的怨念死死钉在这稻草人身上,又通过它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去,污染着整个枯井乃至上方的土地!
血煞门!采补……凡俗精血……
之前神念回溯中闪过的几个模糊词汇,此刻如同惊雷般炸响!这骨针上的符文风格,那纯粹的、只为制造痛苦与怨念的邪恶气息……难道这便是那“风水先生”背后势力所使的手段?用凡俗生灵的精血怨念,滋养某种邪法?!
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萧厉胸中燃起。用活人炼法,戕害无辜,甚至是一个孩子!此等邪物,万不能留!
神念锁定其中一根插在稻草人左臂上的骨针。萧厉深吸一口气,《观心诀》运转到极致!识海中那缕神念骤然绷紧,凝聚成一根无形的、更加凝练的“念针”!念针前端,包裹着他所能调动的全部灵韵清光,带着一股“涤荡污秽”的决绝意志,狠狠地朝着那根惨白骨针的根部“刺”去!
嗤——!
仿佛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冰坨上!一股刺耳的灵魂尖啸,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萧厉的识海深处炸开!那根骨针上的暗红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狂暴、阴冷、充满无尽憎恨与恶毒的反噬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神念的连接,疯狂倒灌而来!
“呃啊——!”萧厉眼前一黑,身体剧震,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识海如同被万根冰锥同时贯穿,剧痛远超之前!那骨针上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张狰狞咆哮的鬼脸,撕咬着他的神念!包裹神念的灵韵清光瞬间黯淡下去,摇摇欲坠!
危险!这骨针的反噬之力远超想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萧厉脚下,那被怨煞浸染得失去生机的淤泥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白光,骤然闪烁了一下!
这光芒微弱如萤火,在井底浓稠的黑暗和邪异的血光中毫不起眼。然而,当它亮起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清灵气息,如同荒漠中的一缕甘泉,猛地扩散开来!
这股清灵之气,带着草木初生的纯净与喜悦,带着天地间最本源的滋养之意。它微弱,却异常坚韧,甫一出现,便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清水,与井底弥漫的怨煞之气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嗤嗤嗤!
无声的能量湮灭在井底发生。那清灵之气所过之处,浓稠的怨煞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被灼烧般的微弱声响,竟被逼退、净化了一小块空间!
而萧厉那正被骨针反噬力量疯狂冲击、濒临崩溃的神念,在接触到这缕清灵之气的刹那——
嗡!!!
如同久旱龟裂的大地突降甘霖!一股难以形容的、温润清凉的磅礴生机,瞬间注入了他那濒临枯竭、剧痛欲裂的识海!
这股生机是如此纯粹,如此庞大!它带着一种包容万物的灵性,如同最轻柔的春雨,无声地滋润着萧厉被怨念撕裂的神魂。那骨针反噬带来的阴冷剧痛,如同烈日下的冰雪,飞速消融!黯淡下去的灵韵清光,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源泉,瞬间光芒大放,变得前所未有的凝实、璀璨!
神念不仅瞬间稳固,更在刹那间暴涨!感知范围猛地扩张,对井底环境的洞察清晰了十倍不止!那根被他神念“念针”刺中的骨针,其上爆发的血光符文,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清灵之气冲击下,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光芒骤然黯淡、紊乱!
就是现在!
萧厉福至心灵,强忍着识海被磅礴生机充盈带来的轻微胀痛感,将这股新生的、远胜之前的力量,全部注入那道神念“念针”之中!
“给我——断!”
识海中一声无声的呐喊!
那道包裹着璀璨清光的念针,瞬间光芒暴涨,如同刺破黑暗的黎明之剑,带着《观心诀》涤荡污秽的意志,狠狠地钉在骨针与稻草人连接的根部!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枯枝折断的裂响,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直接在萧厉的感知中响起!
那根插在稻草人左臂上的惨白骨针,应声而断!断口处喷涌出浓稠如墨的黑气,发出无声的尖啸!骨针上蠕动的暗红符文瞬间熄灭、崩解!
“嗷——!”
井底深处,仿佛响起一声源自九幽的、充满痛苦与愤怒的尖利咆哮!那稻草人猛地剧烈震颤起来!缠绕其身的怨煞之气如同被捅破的气球,疯狂地逸散、失控!整个枯井内的怨念浓度,骤然下降了一截!
成了!毁掉一根骨针,便削弱了这邪物至少三分之一的根基!
萧厉心中狂喜,但动作丝毫不停!神念暴涨带来的掌控力让他信心倍增!他立刻锁定第二根插在稻草人右腿上的骨针!
然而,就在他的神念“念针”即将再次凝聚刺出时——
咻!
那点最初在淤泥中闪烁的白光,在助他斩断第一根骨针、释放出磅礴生机后,竟如同完成了某种使命,主动从淤泥中挣脱出来!它化作一道柔和却迅疾的白色流光,如同乳燕投林,无视了井底浓烈的怨煞和空间距离,瞬间穿透了萧厉凝聚的神念屏障,直直没入了他的眉心!
“唔!”萧厉猝不及防,只觉眉心一凉。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温和、充满了无限生机的暖流,如同最纯净的甘泉,毫无阻碍地涌入他的识海深处!
这股暖流没有冲击,只有滋养。它迅速与识海中那缕神念核心融合。萧厉只觉得自己的神魂仿佛浸泡在温暖的生命源泉之中,之前因对抗怨念、驱动神念而积累的所有疲惫、暗伤,瞬间一扫而空!神念核心如同被洗练过的水晶,变得更加剔透,更加凝练,运转《观心诀》时带来的清凉感提升了何止数倍!
更奇妙的是,随着这股暖流的融入,他脑海中那些前世阅读过的、原本被无形壁障阻隔的海量古籍、道藏、奇闻异志的记忆碎片……此刻竟如同被擦拭去尘埃的明珠,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鲜活!每一个字,每一幅图,都历历在目,触手可及!
这便是……凝气芝?!玉佩信息中提到过的低阶灵草?!它竟有滋养神魂、修复暗伤、甚至间接提升“超忆回溯”能力的奇效?!
来不及细想这意外之喜,萧厉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凝气芝带来的神魂滋养和神念暴涨,让他状态前所未有的巅峰!
“第二根!给我断!”
神念“念针”再次凝聚!这一次,念针之上不仅包裹着璀璨的灵韵清光,更隐隐透出一丝源自凝气芝的纯净生机!它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狠狠刺向稻草人右腿上的骨针!
咔嚓!
第二根骨针应声而断!黑气喷涌,符文崩灭!稻草人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咆哮,整个身躯都开始剧烈地扭曲、膨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内部挣脱出来!井底的怨煞之气再次暴跌!
“最后一根!”萧厉眼神冰冷如铁,神念锁定稻草人胸膛上那根最粗壮、符文也最为繁复的核心骨针!
念针第三次凝聚!这一次,神念的强度与凝练度,比最初强了何止数倍!它如同实质的银色闪电,撕裂了井底最后的黑暗与怨念阻隔!
“破!”
轰!
无形的冲击在井底爆发!那根核心骨针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瞬间化为齑粉!其上所有暗红符文同时湮灭!
“吼——!!!”
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与不甘的、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实质的音波在井底炸开!整个枯井都仿佛震动了一下!那稻草人猛地膨胀到极限,然后——
嘭!!!
一声沉闷的爆响!稻草人彻底炸裂开来!无数枯黑的草屑、破败的布条,混合着浓郁到极点的、粘稠如墨的怨煞黑气,如同喷发的火山灰,猛地向上喷涌而出!
恐怖的怨念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而上!即使有凝气芝的生机护持,神念暴涨,萧厉依旧感到识海如同被巨锤砸中,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不止,整个人被这股无形的冲击波掀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井边冰冷的泥地上!
“噗!”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从萧厉口中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识海震荡,神魂受创。
然而,就在他摔倒在地的同时,他清晰地“看”到,那喷涌而出的、浓郁到极致的怨煞黑气,在冲上井口的瞬间,仿佛失去了核心的支撑,开始剧烈地翻腾、溃散!那股盘踞在桑榆庄上空、令土地失去生机的污秽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开始飞速地消弭、淡化!
成功了!邪物核心已被彻底摧毁!
就在这时,一股残缺的、混乱的、充满了血腥与疯狂的记忆碎片,如同溃堤的洪水,顺着那即将消散的怨念连接,猛地冲入了萧厉的识海!
“……血煞……精血……怨念为引……铸就煞珠……”
“……凡俗蝼蚁……精魂炼化……大补……”
“……青云阁……走狗……也配与我等争抢……”
“……坤元……阵眼……灵脉核心……必须到手……”
破碎的画面:滴血的骨针插入昏迷的活人心口……扭曲的符文在暗室中闪烁……面目模糊的黑袍人发出桀桀怪笑……一张绘制着崔府地形、特别标注了某处院落(崔清芷居所)的模糊地图……
这些碎片信息量巨大,充满了血腥与阴谋,冲击得萧厉头晕目眩。血煞门!精血炼法!怨念铸珠!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崔家的灵脉核心,而崔清芷的“坤元之体”,似乎是开启的关键!青云阁,似乎也在争夺……
噗通!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快速靠近。
“公子!”崔安焦急的声音响起,他显然是听到了井边的动静,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看到萧厉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他扶起。
萧厉靠在崔安坚实的臂膀上,大口喘息着,识海的剧痛和神魂的震荡尚未平息,口中满是血腥味。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那口依旧在幽幽冒着最后几缕稀薄黑气的枯井,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井…井底邪物…已毁…快…取火油来…将井口…连同井底残骸…彻底焚烧…灰烬…深埋…” 他必须确保那邪物的最后一点残渣都不能留下!
崔安看着萧厉苍白的脸和嘴角刺目的血迹,又看了看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枯井,眼中闪过一丝骇然,随即被坚毅取代:“是!公子您撑住!”他小心地将萧厉扶到旁边一块稍干的石头上坐下,转身如猎豹般冲向庄内。
萧厉靠在冰冷的石头上,闭着眼,全力运转着《观心诀》,引导着识海中凝气芝残留的温和生机,艰难地修复着神魂的创伤。脑海中,那些刚刚获得的、关于血煞门和青云阁的破碎信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盘旋。
这崔家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而他的神念之路,在凝气芝的意外助力下,已然迈出了坚实而关键的一步。只是这第一步,便踏在了血与火的荆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