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渊矿脉的管事处,这几日气氛有些不同往常。
总管道人钱老三,一个筑基后期、在此地作威作福了数十年的矮胖修士,此刻正毕恭毕敬地站在下首,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面前,坐着一位身着朴素灰色长袍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面容普通,看不出具体年纪,神色淡漠,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自称“墨尘”,是一名游方医师,因追踪一种罕见的、只生于至阴之地的“腐骨草”而来至此地。
据他说,此草是炼制某种解毒丹的关键药引,而黑渊矿脉深处,可能存在此物。
“墨前辈,”
钱老三陪着笑脸,语气小心翼翼,“您需要腐骨草,吩咐一声,小的派人去给您找来便是,何劳您亲自在这污秽之地久留?”
“墨尘”——自然便是凌清玄幻化——眼皮都未抬,只是用指节轻轻敲着桌面,声音平淡无波:“腐骨草采摘需用特殊手法,药性方可不散。况且,此地阴煞之气浓郁,多有矿奴罹患疑难杂症,正可磨砺我的医术。钱管事,给我一个身份,让我在此地盘桓些时日,不会打扰你矿脉运作。作为回报,我可为你麾下监工免费诊治三次,亦可偶尔出手,解决一些……矿奴中棘手的‘问题’。”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虽然气息内敛,但钱老三能感觉到对方深不可测的修为,远非自己所能企及。一位至少是金丹期,甚至可能是元婴期的高阶修士,愿意以如此“平等”甚至“客气”的姿态与他交易,钱老三哪里敢说个不字?这等高人,脾气大多古怪,能不得罪最好,何况还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前辈言重了!您能驾临鄙处,是小的荣幸!”钱老三连忙道,“我这就给您安排一处清净的洞府,再给您一个‘客卿医师’的身份令牌,矿脉内除几处禁地外,您可随意行走。需要什么人手或者药材,尽管吩咐!”
凌清玄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一个游方医师的身份,既能合理地在矿脉中活动,观察谢尘,又能以行医为借口,名正言顺地接触并“治疗”他,而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腐骨草确有其物,也确实可能在此地生长,这为他提供了完美的掩护。
几天后,“墨尘医师”的名声,开始在某些监工和小头目中间悄然流传。
据说这位新来的客卿医师医术高超,几根银针,几副药剂,便能解决许多修炼留下的暗伤和阴煞侵体之症,而且收费极为“公道”(几乎等于免费)。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对矿奴的伤病也有些兴趣,偶尔会挑一些“有趣”的病例出手。
这一日,谢尘像往常一样,在监工的呵骂声中,拖着疲惫的身体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前往交割点。
连日来,那种被无形注视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尤其是当他独自一人,或者遇到一些微小的“意外”时,那种感觉尤为明显。
这让他心中充满了不安和困惑,却又无处诉说。 交割完矿石,他低着头,随着人流走向营地。
突然,旁边一个正在搬运重物的矿奴脚下一滑,肩上沉重的矿石箱脱手飞出,直直朝着谢尘的脑袋砸来!
事发突然,谢尘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影倏然而至。也没见那人如何动作,只是衣袖轻轻一拂,那沉重的矿石箱就像是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旁,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谢尘惊魂未定,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面容普通、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人站在他面前,神色平淡。
周围的其他矿奴和监工都愣住了,看向那灰衣人的目光带着敬畏。
“没事吧?”灰衣人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淡无奇,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谢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监工小头目快步跑过来,对着灰衣人恭敬行礼:“墨医师!您怎么到这边来了?这脏乱之地,别污了您的眼。”
墨尘——凌清玄——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谢尘苍白消瘦的脸上,又扫过他明显营养不良的身体和手腕脚踝上磨出的血痕,淡淡道:“无妨。恰巧路过。此子体质似乎有些特殊,阴煞之气侵体而不僵,倒是少见。”
那监工头目连忙道:“医师好眼力!这小子叫谢尘,是个灵根尽毁的罪奴,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在这鬼地方居然撑了这么久还没死。”
凌清玄点了点头,对谢尘道:“你随我来。”
谢尘心中一紧,恐惧再次涌上。这位被监工称为“墨医师”的大人物,为什么要叫他?是因为他刚才差点惹祸?还是要拿他试药?
在黑渊矿脉,他们这些矿奴的命比草还贱,被高阶修士随手打杀或者用来试毒都是常事。 但他不敢违抗,只能低着头,惴惴不安地跟着凌清玄,离开了喧闹的营地区域,来到一处较为僻静、显然是新开辟不久的小型洞府前。
这洞府虽然简陋,但比起矿奴营地,已是天壤之别,门口甚至还布置了简单的净尘法阵。
进入洞府,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张石床,以及几个摆放着药材和瓶罐的木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
“坐下。”凌清玄指了指石床。
谢尘依言坐下,身体紧绷,头垂得更低。 凌清玄走到他面前,并未立刻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谢尘体内那缕魂印的状态。比几天前又稳定了一丝,看来那血髓阴玉和持续的生机温养起了作用。
但少年身体的亏空和灵根的毁灭性损伤,依旧触目惊心。
他伸出手指,搭在谢尘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冰冷的皮肤和硌人的骨头。
一缕细微至极、温和无比的灵力,顺着谢尘的腕脉探入,在他残破的经脉中缓缓游走。 谢尘浑身一颤!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灵力”的存在了。这股外来灵力极其柔和,所过之处,非但没有带来痛苦,反而有种暖洋洋的舒适感,缓解了经脉中常年存在的阴寒刺痛。
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凌清玄的灵力仔细探查着谢尘身体的每一处状况,同时,他也分出一缕神念,小心翼翼地接触着灵台深处那缕魂印。
魂印对他的探查没有表现出排斥,反而传递出一丝微弱的、依恋般的亲近感。这让他心中微动。
“你灵根尽毁,经脉郁结,阴煞之气已深入骨髓。”
凌清玄收回手指,语气依旧平淡,“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谢尘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想活下去吗?”凌清玄问。
谢尘猛地抬头,看向凌清玄。灰衣人的眼神深邃平静,看不出喜怒,也没有怜悯,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想活下去吗?这对他而言,本不是一个问题。在黑渊,活着就是受苦。
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怀中那两枚奇异的玉石,还有那种被无形注视的感觉,以及眼前这个神秘医师的出现
……
似乎让“活着”这两个字,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的意义。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想。”
凌清玄点了点头,从木架上取下一个玉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色泽乌黑、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药丸。
“此乃‘清秽丹’,可助你化解部分体内淤积的阴煞之气,固本培元。每日一粒,温水送服。以后每日此时,来我此处。” 他将药丸递给谢尘。
谢尘看着那颗看起来就不凡的药丸,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
无功不受禄,这位医师为何要帮他?他有什么企图?
凌清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我乃医师,见疑难杂症,便有探究之心。你之体质,于此地存活,便是一例。治好你,于我医术有益。你若不愿,亦可离去。”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谢尘看着那双平静的眼睛,又感受了一下体内残留的那丝舒适暖意,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药丸,低声道:“多谢……墨医师。”
“去吧。”凌清玄转过身,不再看他。
谢尘握着那颗温润的药丸,如同握着一颗救命的火星,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洞府。走出很远,他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平淡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黑渊矿脉的命运,或许真的开始不同了。而这个神秘的墨医师,就是他这场命运变局中,最关键、也最难以捉摸的变数。
洞府内,凌清玄负手而立。第一步接触,完成。
以一个合理的身份,提供了初步的帮助,并且没有引起少年的过度警惕。
接下来,就是通过每日的“治疗”,逐步改善他的身体状况,加深联系,并进一步观察魂印的变化。
千年等待,终于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他的计划,正沿着既定的轨迹,稳步推进。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