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运河上,星月无光,水波沉黑。
太子率亲卫离去后,原本浩浩荡荡的船队顿时显得空荡了许多,巡夜的护卫虽照旧往来,人数却已稀疏。留守的将领心中不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安排守备,只盼这一夜平平静静,莫生事端。
然而,越是怕什么,便越是来什么。
子时刚过,远处水面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聚拢。起初只是零星的几个光点,转眼间便连成一片,映出数十艘小舟的轮廓,每艘船上都立着数个黑衣劲装的身影,手中兵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有敌袭——!”
桅杆上了望的护卫嘶声高喊,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凄厉。几乎是同时,弓弦震颤,一支火箭“嗖”地钉在主船舱壁上,火苗立刻窜了起来。
“杀——!”
喊杀声骤然爆发,撕裂了夜幕的宁静。黑衣人们显然训练有素,一部分人挽弓射箭压制船队护卫,另一部分则抛出钩索,敏捷地攀上大船。刀刃相交的铿锵声、惨叫惊呼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瞬间交织成一片。
示警的嘶吼带着惊惶。喊杀声如同滚雷般炸开,瞬间吞噬了夜晚的宁静。黑衣人们口衔短刃,抛出钩索,猿猴般攀援而上,与仓促迎战的船队护卫绞杀在一处。兵刃撞击声、惨叫声、火焰噼啪声、落水声乱成一片。更让混乱中的护卫心头骇然的是,黑衣人中偶尔爆出的几声短促呼喝,腔调怪异,分明是东瀛语言。
盛家船只被重点围攻。盛老夫人紧紧将孙女盛明兰搂在怀中,祖孙二人靠在舱室最内侧,能清晰听到利刃刮过木板的刺耳声响,以及舱外护卫逐渐稀疏的怒吼和闷哼。老夫人面色苍白,手指冰凉,却仍竭力维持着镇定,拍抚着怀中微微发抖的孙女,嘴上念叨着:“兰儿莫怕,莫怕……”然而她自己声音里的颤意却出卖了内心的惊涛骇浪。明兰将脸埋在祖母怀里,眼睫湿润,听着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砰!” 舱门被猛烈撞击。祖孙俩骇然望去,门栓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嗖!嗖嗖!”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密集而精准的箭雨从侧后方覆盖而来,瞬间将聚集在盛家船舷边的几名黑衣人射翻落水。压力骤然一轻。
一道清亮却不失威严的女声穿透混乱的战场,清晰地传来:“张家护卫,列阵!驱敌,护船!”
只见船队后方,三艘形制精良、挂着“英国公府”风灯的大船迅速切入战场,如利剑劈开浊浪。居中一艘船的船头,立着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女。她未着繁复裙钗,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月白色窄袖劲装,外罩软甲,青丝高高束起,以一枚白玉簪固定。火光映照下,她面容清丽,眉眼间却凝着一股与其年龄不甚相符的沉稳与锐气,正是英国公府的嫡小姐,张桂芳。
张家护卫不仅人数更多,而且配合默契,武艺精湛,很快扭转了战局。黑衣人虽凶狠,却渐渐不支,在丢下十余具尸体后,唿哨一声,纷纷跳回小舟,向黑暗深处仓皇遁去。
她临风而立,目光冷静地扫过战场,手中并未持刃,只轻轻一抬。身后,训练有素的张家护卫如臂使指,一部分以强弓硬弩远程压制,箭无虚发;另一部分持盾挎刀,跃过船帮,悍勇地加入近战。他们的加入,瞬间扭转了颓势。张家护卫进退有据,配合默契,很快将突入船队的黑衣人分割、逼退。
黑衣人头目见势不妙,发出几声急促的呼哨,残余者纷纷跳船,遁入黑暗的水道,消失不见。
河面上留下燃烧的残骸、漂浮的杂物和浓重的血腥气。船队各艘船皆是受损不轻,但好在主体未毁。
张家的船只缓缓靠近,搭上舷板。张桂芳步履稳健地踏过舷板,来到盛家所在的那艘船上。她先是对着惊魂未定的盛老夫人抱拳,行了一个简洁的礼,说道:“老夫人受惊了。” 声音依旧清亮,却放缓了语调,带着安抚的意味。随后,她的目光转向被老夫人护在身边的盛明兰,微微颔首。
盛老夫人这才从巨大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激动得上前一步,欲行大礼,嘴上说着:“多谢张家小姐救命之恩!老身……老身与孙女没齿难忘!”
张桂芳连忙伸手虚扶,连忙说道:“老夫人万万不可,折煞晚辈了。同路而行,守望相助本是应当。贼人凶悍,来得蹊跷,此地不宜久留。”她说话间,目光已警惕地望向黑衣人消失的黑暗水域,尤其在听到手下低声汇报“确有东瀛口音者”时,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深思。
她转向自家管事,条理清晰地吩咐:“分一半人手帮助扑灭余火,整理损伤,能动的船立即编入队尾。加强戒备,前后哨船放出三里,我们连夜赶路,务必在天亮前抵达扬州漕运码头。”
在她的指挥下,混乱的场面迅速得到控制。盛明兰依偎在祖母身边,悄悄抬眼,望向那位正在火光与夜色交织处从容发令的少女侧影。她身上有种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飒爽与力量,让惊悸未平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