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城西北约八十里,有一处名为“鬼嚎涧”的所在。两侧是风化严重的暗红色砂岩绝壁,陡峭嶙峋,中间夹着一条不过数丈宽的狭窄裂隙,涧底终年不见阳光,阴风穿行其间,发出如同鬼魂呜咽般的凄厉声响,故而得名。寻常修士若非必要,绝不愿踏足这等阴森险地。
此刻,鬼嚎涧深处一处背风且相对干燥的天然岩穴内,铜山长老正盘膝而坐,脸色灰败如土,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他庞大的身躯上,最触目惊心的便是左肩那个前后透亮的孔洞。边缘光滑焦黑,没有一丝血迹,却隐隐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带着净化意味的淡金色微光,正是萧逸竹净魔莲枪留下的创伤。这伤口不仅洞穿了他的血肉筋骨,更严重侵蚀了他苦修多年的玄铁功体本源。残留的莲焰之力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消磨着他的玄铁罡气和生机,让他每一次运转功法都痛彻心扉。
更糟糕的是,强行施展保命神通“玄铁不灭身”被破,以及随后领域崩溃、元婴受创的反噬,几乎让他油尽灯枯。逃至此地,布下几重简易的隐匿和警戒禁制后,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只能全力运功压制伤势,企图暂时稳住根基,再图后计。他怀中仅存的几枚疗伤宝丹早已服下,却也只能略微缓解,无法驱除那诡异的莲焰侵蚀。
“萧逸竹……那究竟是什么火焰……”铜山长老心中充满惊惧与怨毒。他纵横西漠数百年,从未遇到过如此克制玄铁功法的力量。那火焰不仅破坏力惊人,更带有一种净化一切、湮灭煞气功体的特性,简直是他这种体修的天然克星。
就在他心神不宁,竭力抵抗体内莲焰侵蚀之时,岩穴入口处,他布下的一道极其隐蔽的“玄铁感应禁”突然传来一丝极其细微、近乎不可察的波动。
有人触动了禁制!不是风,不是野兽!
铜山长老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骤缩。他神识受损严重,无法像往常那样铺开探查,只能依靠这些预警禁制。
是谁?是铁羽?黑煞?还是……追兵?!
他心中警铃大作,强提一口气,收敛所有气息,如同化作一块真正的岩石,同时暗暗积蓄着体内残存不多的力量,准备应对不测。
岩穴外,鬼嚎涧狭窄的入口处,数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为首者正是萧逸竹。他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袍,脸色依旧带着大战后的些许苍白,但眼神清明,气息沉凝,显然经过短暂调息,已恢复了几分战力。他身旁,左侧是神色肃穆的石头,右侧是眼神锐利的赵虎,身后还跟着陈默以及十余名精挑细选出来的、状态相对较好的金丹战修。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涧内那深邃的黑暗。
“就是这里了。”陈默低声道,指向涧底一处不起眼的阴影,“气息最浓,且有两重简易禁制残留波动,一道预警,一道隐匿。”
萧逸竹微微颔首,他的神识远比陈默敏锐,早已感知到涧内深处那股竭力隐藏却依旧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衰弱气息,以及那熟悉的、属于“铜山”的沉重土金之力,其中还夹杂着莲焰残留的净化痕迹。
“他伤得很重,几乎到了强弩之末。”萧逸竹声音平静,“但困兽犹斗,元婴修士的临死反扑不容小觑,尤其是体修。”
他转向石头和赵虎:“此次围捕,我不打算直接以雷霆手段碾杀。”
石头和赵虎微微一怔。
萧逸竹继续道:“南荒战事将定,日后联盟面临的挑战可能更加复杂。你们是战部栋梁,需要积累与高阶修士,尤其是元婴期对手周旋、乃至在特定条件下战而胜之的经验。铜山重伤垂死,实力十不存一,正是绝佳的磨刀石。”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那些年轻的、眼中燃烧着战意的金丹修士:“你们也一样。近距离感受元婴层次的力量与战斗方式,对你们日后的修行与战斗大有裨益。我会在一旁压阵,掌控全局,除非必要,不会直接插手。此战,由石头统领主攻,赵虎长老策应,陈默统领负责封锁其遁逃路线并伺机袭扰。你们,协同作战。”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凛,随即涌起一股混合着激动与紧张的豪情。与元婴修士交手,哪怕是重伤的元婴,也是平日里难以想象的机遇。
“盟主放心!定不让这老乌龟再掀起风浪!”石头舔了舔嘴唇,眼中战意重新燃起,尽管身上伤口还在作痛。
赵虎重重点头,握紧了手中长刀。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身形悄然向一侧滑去,如同融入岩壁阴影,开始无声地布设干扰和阻断类的陷阱与符箓。
萧逸竹不再多言,抬手对着涧口虚虚一按。一股柔和却浩瀚的暗金色灵光弥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鬼嚎涧入口区域,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内外气息与声响。同时,这也是一种宣告——此地,已被封锁。
岩穴内的铜山长老感应到外界那骤然降临的、充满净化意味的恐怖灵压,以及自己布下的预警禁制被彻底屏蔽隔绝,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是萧逸竹!他来了!
绝望瞬间化为疯狂。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重伤之下,速度本就不是所长,外面还有阵法封锁。唯有拼死一战,或许能拉几个垫背的!
“想要老夫的命?拿你们的血肉来换!”铜山长老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不再隐藏气息,猛地从岩穴中冲出!他原本魁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佝偻,但那股属于元婴修士的凶悍气势,混合着垂死的疯狂,依旧令人心悸。他体表再次泛起黯淡的古铜光泽,右拳紧握,残余的玄铁罡气如同濒死野兽的獠牙,凝聚于拳锋。
他没有选择防御或游斗,而是直接扑向了堵在涧口、气势最盛的石头!柿子挑软的捏?不,他要先杀了这个看起来伤势不轻、却战意高昂的壮汉,震慑其他人!
“来得好!”石头狂笑,不闪不避,同样挥动巨斧,土黄色罡气灌注,毫无花哨地迎着那轰来的古铜拳头劈去!他牢记萧逸竹的话,这是磨炼,他要正面感受元婴体修的力量,哪怕对方已是重伤!
“铛——!!!”
如同两座小山对撞!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响彻鬼嚎涧,激荡的回音令人耳膜刺痛。狂暴的气浪将涧底的碎石尘土尽数掀起。
石头闷哼一声,连人带斧向后滑退数步,脚下犁出两道深沟,双臂剧颤,虎口再次崩裂,鲜血直流。但他眼中凶光更盛,咧嘴笑道:“痛快!再来!”
铜山长老也被反震之力震得身形一晃,右拳上的古铜光泽又黯淡了几分,心中更是惊怒。他这一拳虽未尽全力,但也足以轰杀寻常金丹后期,这壮汉居然硬接了下来,只是稍处下风?
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侧面一道凌厉的金色刀罡如同猛虎扑食,悄然而至!是赵虎!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铜山长老怒吼,左臂横格,手臂上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玄铁角质。“铿!”刀罡斩在手臂上,留下深深白痕,虽未破防,却让他身形又是一滞,牵动了体内伤势,嘴角溢出一缕暗金色的血丝。
与此同时,数道刁钻阴冷的乌光从阴影中射出,直取他下盘关节、后腰等防御相对薄弱之处。陈默出手了!
铜山长老又惊又怒,身形急转,护体罡气鼓荡,勉强震开大部分乌光,但仍有一道擦过小腿,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和一丝诡异的麻痹感,显然喂有剧毒。
“卑鄙!”他怒骂,心中却愈发冰凉。对方配合默契,攻防有序,自己重伤之下,竟有些左支右绌。
石头得此喘息,咆哮着再次扑上,巨斧大开大合,缠住铜山正面。赵虎刀走轻灵,不断从侧翼袭扰,寻找破绽。陈默如同幽灵,每一次现身都带来致命的威胁,逼迫铜山不得不分心防范。
十余名金丹战修也并未闲着,他们结成战阵,在外围游走,时而以远程法术或符箓干扰,时而齐声呼喝,以音攻之术扰乱铜山心神,更有人趁机投掷出特制的、带有迟滞或削弱效果的符箓与法器。
铜山长老空有一身元婴期的雄浑根基和战斗经验,却在重伤之下被这群如狼似虎、配合无间的金丹修士死死缠住,如同陷入泥潭的猛兽,空自怒吼挣扎,力量却不断被消耗,伤势也在一次次交手中加剧。最要命的是,体内那该死的莲焰残余,随着他剧烈运功,侵蚀得更快了。
他试图爆发,施展范围性神通逼退众人,但每次蓄力,都会被石头不顾生死的硬撼打断,或被陈默精准的袭扰干扰。他想凭借体修优势强行突围,赵虎和战阵的韧性却超乎想象,总能将他逼回。
战斗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鬼嚎涧内罡风呼啸,金铁交鸣声、怒吼声、呼喝声不绝于耳。地面上布满了新的坑洞和裂痕,岩壁上满是刀斧劈砍和法术轰击的痕迹。
铜山长老身上的古铜光泽早已黯淡无光,气息衰落到了极点,动作越来越迟缓。他披头散发,状若疯魔,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石头、赵虎等人也是气喘吁吁,人人带伤,但眼神却越来越亮。他们真切感受到了与高阶修士周旋的压力与技巧,也在实战中不断磨合着配合。
萧逸竹始终静立一旁,目光如古井无波,关注着战局的每一丝变化。他在等待,等待最佳的时机,也等待石头他们榨干这磨刀石最后的价值。
终于,当铜山长老又一次被石头一斧震退,踉跄数步,体内莲焰侵蚀猛地爆发,让他发出一声痛苦闷哼,护体罡气出现刹那紊乱的瞬间——
萧逸竹动了。
他一步踏出,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铜山长老身前。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是平静地抬起右手,食指指尖,一点纯粹到极致、温暖而明亮的金色莲焰悄然绽放。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让疯狂中的铜山长老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灼痛。
“结束了。”萧逸竹淡淡说道,指尖轻轻点向铜山长老的眉心。
铜山长老瞪大眼睛,想要嘶吼,想要自爆元婴,却发现自己已被那点金色莲焰散发出的无形气机彻底锁定、镇压,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指尖触及眉心。
金色的火焰瞬间蔓延铜山长老全身。没有惨叫,没有挣扎,他那具强横的元婴体修身躯,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净化,化为最纯净的天地灵气散开。一道缩小版的、面容模糊、充满了怨毒与恐惧的古铜色元婴虚影刚从眉心遁出,便被金色的莲焰包裹,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彻底湮灭。
原地,只留下几件失去光泽的残破法器,一枚储物戒指,以及一面刻有玄铁盟复杂纹路的暗金色令牌。
鬼嚎涧内,一片寂静。只有风声依旧呜咽。
萧逸竹挥手收起战利品,转身看向略显疲惫却眼神炽热的石头、赵虎等人。
“打扫一下,即刻返回。下一个目标,是‘铁羽’。”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猎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