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水般流过,梵净山似乎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水面之下,暗流已在悄然涌动。
门派小比的日子日益临近,演武场上的气氛也愈发紧张。弟子们修炼更加刻苦,彼此间的切磋较量也多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竞争压力。
这日午后,贾蓝玉正在后山一片僻静的松林间修炼流云掌。掌风拂过,松针簌簌落下。他将一套掌法使完,收势而立,气息匀长,额角仅见微汗。
“不错,根基打得极为牢固。”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贾蓝玉回头,见是传功长老刘松溪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正含笑看着他。刘长老年约五旬,面容清癯,是派中少数几位对贾蓝玉颇为看重的长辈之一。
“刘师叔。”贾蓝玉连忙行礼。
刘松溪走上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颔首道:“你的内力修为,在同辈中已属佼佼者,流云掌也得了‘绵长’之意。不过,正如楚忌所言,欲攀武道高峰,有时确需一股锐意进取的锋芒。”
他顿了顿,又道:“我观你心性沉稳,不骄不躁,这是好事。但过刚易折,过柔则靡。真正的坚韧,是外圆内方,绵里藏针。你可知晓?”
“外圆内方,绵里藏针……”贾蓝玉若有所思,重复着这八个字。刘师叔的话,与洗马老人那日含糊的提醒,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弟子受教了。”贾蓝玉真心实意地躬身。
刘松溪满意地点点头,压低了些声音:“七绝洞的名额,掌门与几位长老已有商议,此次小比表现至关重要。楚忌的‘梵净七绝’已练至第三绝,锋芒正盛,你……要好生准备。”他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提醒之意。
贾蓝玉心中一凛,再次行礼:“多谢师叔提点,弟子定当尽力。”
刘松溪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贾蓝玉站在原地,沉思良久。他并非不懂争,只是天性不喜争斗,更愿将精力专注于武道本身。但师门资源的倾斜,同辈的眼光,甚至清瑶的期待,都无形中构成了一种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即便不喜,该争之时,也绝不能退缩。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年纪较小的外门弟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贾……贾师兄,不好了!苏师姐她……她在药圃那边,和楚师兄好像……好像争执起来了!”
贾蓝玉眉头一皱,药圃?清瑶去那里做什么?他不及细想,对那弟子道了声谢,便施展身法,快步朝药圃方向赶去。
药圃位于后山另一侧,由几位精通药理的弟子负责打理,种植着不少门派常用的草药。贾蓝玉赶到时,远远便看到苏清瑶站在一片玉髓花田旁,脸色有些发白,而她对面,楚忌正负手而立,脸上带着看似无奈的笑容。
“清瑶师妹,我并非有意责怪。只是这玉髓花乃是炼制‘清心丹’的主药,极为珍稀。你未经允许,私自采摘,若是被执事师叔知晓,恐怕……”楚忌的声音温和,但话语里的意思却丝毫不温和。
苏清瑶手中紧紧攥着几株带着泥土的玉髓花,争辩道:“楚师兄,我并非私自采摘!是王师弟前日答应,若我帮他誊抄完药典,便允我取三株入药!他今日有事下山,托我自取,怎就成了私自采摘?”
“哦?王师弟?”楚忌眉头一挑,“可我方才询问过今日当值的李师弟,他并未接到任何通知。清瑶师妹,口说无凭啊。”
“你……”苏清瑶气得眼圈微红,她性子柔顺,不善与人争执,此刻被楚忌步步紧逼,一时竟不知如何辩解。周围已有几名负责打理药圃的弟子围拢过来,对着她指指点点,目光异样。
“怎么回事?”贾蓝玉快步上前,挡在了苏清瑶身前,目光平静地看向楚忌。
见到贾蓝玉,苏清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低声道:“蓝玉,我……”
楚忌看到贾蓝玉,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面上却露出更为难的神色:“贾师弟,你来得正好。清瑶师妹未经允许采摘玉髓花,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乎门派规矩。你看这……”
贾蓝玉没有立刻回应楚忌,而是先侧头轻声问苏清瑶:“清瑶,王师弟确实答应过你?可有凭证?”
苏清瑶急忙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他留给我的字条!”
贾蓝玉接过一看,上面确实写着“允苏师姐自取玉髓花三株”的字样,落款正是那位王师弟。他心中顿时明了,这分明是楚忌借题发挥,故意刁难清瑶。
他转向楚忌,将字条递过去,语气依旧平和:“大师兄,请看。此事应是误会,清瑶并非无故采摘。”
楚忌扫了一眼字条,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或尴尬,反而淡淡一笑:“字条?这谁能证明是王师弟所写?或许是清瑶师妹情急之下,自己写的也未可知?”
这话已是近乎无耻的诬陷了。苏清瑶气得浑身发抖:“楚忌!你……你血口喷人!”
贾蓝玉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他可以忍受楚忌对自己的针对,但绝不能容忍他如此欺辱清瑶。他上前一步,与楚忌对视,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师兄,王师弟明日便回,届时一问便知。在此之前,仅凭臆测便断定清瑶违规,恐难以服众吧?若执事师叔问起,我愿与清瑶一同承担,并向王师弟求证。”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直透人心。楚忌被他看得心中一虚,知道再纠缠下去,等王师弟回来,自己反而难以收场。他干笑两声,缓和了语气:“既然贾师弟如此说,那或许真是我弄错了。既是误会,说开便好。”他目光扫过苏清瑶紧握着贾蓝玉衣袖的手,眼底阴鸷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打了个哈哈,“看来是我多事了,二位莫怪。”说罢,竟也不再停留,转身带着几分悻悻然离去。
围观的弟子见没了热闹,也纷纷散去。
“蓝玉,多谢你。”苏清瑶松了口气,心有余悸。
贾蓝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没事了。以后若再遇到此类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或者找刘师叔做主,不要独自应对。”
他看着楚忌离去的方向,眉头微蹙。经过此事,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这位大师兄的恶意。这恶意并不仅仅源于嫉妒,似乎还有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对阻碍他道路之人的……排除欲。
安抚好苏清瑶,送她回去后,贾蓝玉心情有些沉重,信步又走到了后山马厩。
洗马老人依旧蹲在老地方,吧嗒着那根没点燃的旱烟杆,看着马厩里正在啃食草料的马匹发呆。
贾蓝玉走过去,默默地拿起工具,开始清理马厩中积累的马粪。他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干活,仿佛想通过身体的劳累来驱散心中的烦闷。
老人瞥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贾蓝玉动作一顿,看向老人。
老人却不再看他,目光投向远处梵净山的主峰,那云雾缭绕的山巅,声音沙哑而飘忽:“这世上,最伤人的,从来不是锋利的刀剑,而是……人心。好看的蘑菇大多有毒,好听的话语……未必真心。”
这一次,贾蓝玉听得真切。他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到老人身边,恭敬地问道:“老人家,您是否……知道些什么?”
洗马老人收回目光,落在贾蓝玉年轻而带着些许困惑的脸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怜悯,有追忆,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摇了摇头,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那副麻木邋遢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些充满智慧的话语,根本不是出自他口。
“马……喂完了,就回去吧。天,快黑了。”
贾蓝玉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只得躬身一礼,默默将剩下的活计干完。
在他离开时,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洗马老人抬起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那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忧虑。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根老旧的旱烟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山雨欲来风满楼。梵净派的天空,看似晴朗,却已有阴云,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