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暗紫色空间里,死寂得仿佛连时光都凝固了。
端坐于浮石之上的老道士,一袭洗得发白的道袍无风自动,脸上温润祥和的笑意如同精心描摹的面具,完美无瑕。他声音平缓,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超然:“小友,此乃天定之缘,亦是贫道苦候万载的机缘。你我携手,共探大道玄奥,岂非美事?”
季尘坐在他对面,姿势看似随意,但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正以一种极细微却极富韵律的节奏,轻轻敲击着裤缝。一下,两下,三下... 像是在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直直剜向老道士那双看似清澈的眸子深处。“缘法?道长这话说得,比庙里的香火味还冲。”季尘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丝刻意的嘲弄,“可惜啊,我这人,最不信的就是天定的缘分,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替我安排好的‘美事’。”
老道士的笑容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愈发温和:“小友多虑了。因果流转,自有其轨迹...”
“轨迹?”季尘猛地打断他,敲击的手指骤然停住。那双眼睛里,最后一丝伪装的懒散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刺骨的疯狂。“我看到了,道长。在你那‘温润祥和’的皮囊底下,藏着一盘算计了千百年的臭棋!你把我当什么?一颗能帮你开门的棋子?还是...另一个‘疯佛’那样的替死鬼?”
话音未落!
季尘毫无征兆地抬手,食指指尖骤然亮起一点灰紫色的光!那光芒扭曲、翻滚,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癫狂与终结之意,瞬间拉长,化作一条嘶鸣的毒蛇,撕裂粘稠的空间,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神尸胸膛上那精密而古老的银色阵图核心!
他不是在试探,他是在掀桌子!把这张虚伪的谈判桌,连同上面的棋盘棋子,连同下棋的人,一起砸个稀巴烂!
“混账!!”
一声截然不同、充满惊怒与失态的厉喝,炸碎了老道士维持了许久的仙风道骨!他脸上的“面具”寸寸碎裂,温润祥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暴怒和一丝...恐慌!他手中那柄看似破旧的拂尘柄上,青筋暴起!
他算计了万千,推演了季尘可能有的所有反应——疑虑、贪婪、谨慎合作、激烈反对——并备好了后手。唯独没算到,这个继承了疯佛之道的怪物,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直捣黄龙,攻击他布置的根基——那耗费无尽心血、借助古神遗蜕布下的封禁之锁,引导之枢!一旦被这蕴含“终结”与“疯意”的蛮力击溃,轻则前功尽弃,重则引发恐怖反噬,连他自身都难逃厄运!
“嗡——!”
千钧一发!老道士再也无法端坐!拂尘猛地扬起,万千银丝迸发出冰冷、绝对、如同天道律令般的清辉,化作一道无形壁垒,后发先至,精准拦截在灰紫毒蛇之前!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令人牙酸的侵蚀消磨之声。灰紫色的疯狂能量疯狂钻噬、否定着那清辉壁垒,而清辉则以绝对的秩序进行净化镇压。两种顶级力量的碰撞,让周围的空间剧烈扭曲、震荡!逸散的能量如无形的利刃,瞬间将几块较小的神尸碎块切割成最细微的齑粉!
老道士身下的浮石光芒大盛,无数细小符文疯狂流转,显然他动用了此地的底蕴加持自身。他挡住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晃,一抹极淡的潮红在他阴沉的脸上一闪而逝。仓促防御,对他也绝非轻松!
“小友!”老道士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毫不掩饰的冰冷怒意,如同寒冰刮骨,“你可知险些酿成何等大祸!”
季尘却像没事人一样,缓缓收回手指,脸上那疯狂的笑容再次浮现,带着十足的挑衅和一丝玩味:“哦?看来道长这点‘护法’的斤两,还是有的嘛。不过...似乎也没你自己吹嘘的那么轻松惬意?”
他歪着头,目光如同打量一个有趣的猎物:“现在,我们能重新谈谈了吗?不过,得按我的规矩来。”
他伸出两根手指,语气森然:“第一,收起你那套‘自己人’、‘缘法’的鬼话。直接说,你要打开那玩意儿,到底想干什么?里面到底是什么?”
“第二,”季尘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人心,“告诉我,你当年‘恰好’救了我,又‘恰好’知道我会来这里,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你,或者你代表的谁,到底在我身上——在这‘疯佛’传承上,谋划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的声音带着更令人心悸的寒意:“别想着糊弄我。道长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我这个人,耐心不好,而且...很擅长把棋盘连同棋手一起砸烂,让大家都没得玩!”
老道士的脸色阴晴不定,如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死死盯着季尘,眼神深处那冰冷的审视与杀意再无遮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用衡量正常修士的标尺,去衡量一个继承了“疯佛”之道的怪物!正常人有利弊权衡,而疯子,尤其是拥有力量的疯子,行为准则只有“我乐意”!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空间里只剩下能量逸散的滋滋声和季尘指尖若有若无的灰紫光芒在闪烁。
足足数息之后,老道士周身那凛然的清辉缓缓收敛。他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容里再无半分温和,只剩下棋手被迫提前亮出底牌的冷冽,和一丝...对疯子的无可奈何。
“好,很好。”他点了点头,声音变得直接而干脆,“倒是贫道着相了。本以为小友还需些时日打磨,方能显露峥嵘...没想到,果然不愧是‘祂’选中的继承人。”
他不再伪装,语气斩钉截铁:“既如此,那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锁内所封,并非实体,而是一段‘被斩断的因果’,一缕‘被囚禁的时光’。关乎此界‘终末’的起源,亦或...终结。”老道士指向那符文阵图,“至于目的,贫道需借此物,窥探一丝‘超脱’之路的虚实。”
他看向季尘,目光深邃如渊:“而你所问的算计...贫道并非主谋,至多算是一枚知晓内情的棋子,或者说...一位‘投资人’。”
“真正的布局者,早已湮灭于时光长河。贫道只是在漫长的等待中,依照古老的预言,播撒些微的‘缘’,静待‘钥匙’长成,前来开启这最终的谜题。”
“至于‘疯佛’...”老道士顿了顿,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的表情,是忌惮,是惋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祂是上一个试图砸碎这盘棋的存在。可惜,祂失败了,只留下了你这把...最关键的‘钥匙’。”
信息量如同惊雷炸响!真假难辨,但季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逼对方吐出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不是云山雾罩的机锋!
“投资人?棋子?古老预言?”季尘嗤笑一声,带着浓烈的嘲讽,“说得这么玄乎!好啊,你想投资,想开门,可以。”
他猛然踏前一步,气势如疯魔出笼,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拿出你的诚意来!先付点‘定金’!”
“告诉我,”季尘的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来自九幽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那个‘送葬人’,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才能彻底弄死他?”
老道士脸上的所有表情——冷冽、无奈、欣赏——在这一刻,如同被冻结的湖面,瞬间碎裂。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深沉的凝重,甚至是一丝...深埋骨髓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脸庞。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像被无形的枷锁扼住了喉咙。
那是一种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抗拒之物的本能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