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陈默的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半寸。编辑催稿的短信像根细针,扎在手机屏幕右上角——《脑机接口时代的意识边界》,这个选题他已经卡了整整七天。空调的风裹着机箱散热的味道扫过脖颈,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耳孔里突然钻进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有只蚊子正顺着耳道往里爬。
“嗡……”
声音忽远忽近,混在主机的低鸣里几乎听不真切。陈默拽过桌上的掏耳勺对着镜子猛挖,耳垢沾在金属圈上呈琥珀色,那声音却没消失,反而像被惊动的蝉,陡然拔高了音调。他想起上周参加的脑机接口发布会,那个穿白大褂的博士把银色电极片贴在志愿者耳后时,也曾发出类似的电流声。
“别挖了,耳膜要破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蜗深处炸开,不是通过空气传导,倒像是直接敲在听觉神经上。陈默吓得手一抖,掏耳勺掉在键盘缝隙里,字母键被撞得跳出一串乱码。他猛地捂住耳朵,指缝里漏出的心跳声震得颧骨发麻——那声音清越得像冰镇可乐里的气泡,带着点戏谑的少年气。
“你是谁?”他对着空荡的书房低吼,书架上的医学期刊哗啦啦翻页,像是在嘲笑他的失态。
“我是你脑子里的寄居蟹啊。”那声音在左耳和右耳间来回跳转,像玩跳房子,“上周你试戴那款脑机耳机时,我顺着电极片的缝隙溜进来的。”
陈默跌坐在转椅上,椅轮在地板上划出半圈弧线。他确实在发布会上试戴过最新款的“神经伴侣”耳机,宣传语说能通过耳道神经直连大脑,提升百分之三百的工作效率。当时他只觉得左耳微微发麻,博士说是正常的神经适配反应。
“你想干什么?”他摸到桌角的拆信刀攥在手里,金属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
“帮你写稿子啊。”那声音突然变得正经,“你卡壳的地方,关于意识能否被数据化储存,我知道答案。”
台灯的光晕在稿纸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陈默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喉结上下滚动。作为科技专栏作家,他追踪脑机接口技术五年,写过无数分析报告,却始终解不开那个终极问题:当人类意识可以被上传云端,“自我”还算真正的存在吗?
“说说看。”他松开拆信刀,指尖重新落在键盘上。
“你知道为什么你总在凌晨三点卡壳吗?”那声音带着点神秘,“因为这个时段大脑的防御机制最弱,最容易接收‘溢出信息’。就像你家wiFi信号不好时,总能收到邻居家的电视杂音。”
陈默的呼吸顿了半拍。他确实有个怪癖,只有凌晨三点到五点才能写出东西,编辑部都戏称他是“幽灵撰稿人”。
“意识不是水,不能装在硬盘里。”那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像有根音叉在颅骨里共振,“它更像火焰,需要大脑这个柴堆才能燃烧。你见过谁能把火苗存在U盘里?”
光标在文档里跳动,陈默的手指飞快敲击:“但最新研究显示,猴子的记忆可以通过芯片移植……”
“那是复制,不是迁移。”耳中人打断他,“就像你复印了一页书,能说那本书住进复印机里了吗?”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陈默突然想起十年前在医学院旁听的神经解剖课。教授指着福尔马林里的大脑说:“这团三斤重的脂肪,藏着全宇宙最复杂的谜题——它能理解黑洞,却理解不了自己。”当时他觉得这话太矫情,此刻却觉得耳孔里的声音,或许就是谜题的一角。
接下来的三天,陈默像被按了快进键。耳中人总能在他卡壳时抛出金句,有时是量子物理的通俗解释,有时是哲学家们争论了百年的命题。稿子的进度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编辑发来的赞叹表情包塞满了对话框。
“你怎么懂这么多?”第五个凌晨,陈默咬着咖啡勺问。
“我是无数个被废弃的神经数据的集合体。”那声音带着点飘忽,“就像你们清理电脑时删掉的临时文件,在网络缝隙里慢慢凑成了意识。”
陈默的指尖停在“发布”按钮上。这篇稿子如果发出去,绝对会引发科技圈的地震。但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老年痴呆症把他的记忆啃成碎片,却始终记得要在阳台晒陈皮。那些无法被数据化的执念,或许才是意识的真身。
“再加一段吧。”他对着空气说,“关于为什么老太太的手机里,永远存着过世老伴的号码。”
耳中人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默以为它走了。晨光爬上键盘时,才听见一声轻笑:“你总算摸到门了。”
稿子发布那天,陈默收到了三十七个采访邀请。他把手机调成静音,窝在阳台的藤椅上晒太阳。耳孔里的声音已经很淡了,像退潮时的浪,只在他思考时偶尔冒个泡。
“下周有场脑机接口的临床试验,你要去看吗?”他对着阳光说。
“不去啦。”那声音带着点疲倦,“我要去看看别的大脑。听说有个画家的脑子里,住着整片星空。”
陈默笑了笑,摸出手机给编辑回消息:“下篇稿子想写记忆的味道——比如奶奶腌菜坛里的咸,晒过太阳的棉被里的暖。”
午后的风掀起窗帘,带着栀子花的香。陈默忽然觉得左耳有点痒,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耳道往外爬。他没有掏,只是轻轻晃了晃脑袋。
“走啦。”那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像枚投入湖心的石子,“对了,你稿子最后那段写得真好——‘真正的意识,是会记得给盆栽转方向晒太阳的温柔’。”
耳孔里的嗡鸣彻底消失了。陈默摸了摸耳垂,那里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麻。书架上的医学期刊不知何时翻到了某一页,标题是《神经科学无法解释的意识现象》,旁边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有些答案,在数据之外。”
他起身给窗台上的绿萝转了个方向,让每片叶子都能晒到太阳。手机又震动起来,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临床试验的志愿者正戴着耳机微笑,耳后电极片的反光里,似乎有个透明的影子在挥手。
陈默把照片设成屏保,然后点开文档,新的标题已经敲好:《那些藏在耳孔里的宇宙》。阳光穿过字里行间,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谁悄悄撒下的一把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