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说。
“大炎的夜，也真美。”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涩。
“楼兰……就像这夜空里，一颗不起眼的星星，小得可怜。”
宁桓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在指尖把玩，却不饮。
“不是楼兰太小。”
他开口，声音平淡。
“是你的眼界，太窄。”
楼兰女王猛地一震，抬起头，面纱下的双眼写满了不解。
宁桓将酒杯放下，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敲打着她的心。
“楼兰的美酒，贩到京城，一坛可换一斤黄金。”
“你们缀满宝石的衣物，大炎的贵妇会为之疯狂。”
“你们从大炎贩回丝绸瓷器，用楼兰的工艺加工，再卖回来，这其中的利，你算过吗？”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巨石，炸开滔天巨浪。
她从未这样想过。
在她的认知里，楼兰的一切都是贫瘠的，落后的，远不如大炎。
她从未想过，这份“不同”，本身就是最昂贵的价值。
宁桓看着她眼中亮起的光，继续说道。
“朕，甚至可以准许你们在京城，开几处销金窟。”
“只用你们楼兰的佳人，楼兰的歌舞，楼兰的美酒。”
“专做王公贵胄的生意。”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里一年赚的钱，够养活十个楼兰。”
楼兰女王的美眸，彻底亮了起来。
那光芒，刺破了恐惧，压过了顺从。
她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宁桓，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从心底最深处疯狂滋生。
这个男人拥有的，不只是征服世界的铁与血。
还有点石成金的神谕。
那点石成金般的神谕，仍在楼兰女王的脑海中轰鸣。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如何呼吸。
眼前的男人，为她推开了一扇她此生从未敢想象的门。
门后，是一条足以让整个楼兰脱胎换骨的黄金大道。
就在这片刻的失神中，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划破了桃林的寂静。
声音来自不远处的暗影里。
宁桓的目光，随之扫去。
楼兰女王也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光影斑驳的桃林深处，一张石几，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身着素白僧衣，气质清冷，指间正捻着一枚黑子，悬于棋盘之上。
另一人，则是一袭水绿色的罗裙，身姿纤弱，似不禁风。
她的侧脸在琉璃灯火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剔透质感，偏又带着几分惹人怜惜的病气，灵动与脆弱交织，足以勾走人的魂魄。
楼兰女王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一向以自己的容貌为傲，视之为西域最璀璨的明珠。
可在此刻，看见那绿裙少女的瞬间，竟控制不住地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念头。
那少女似有所感，转过头来。
一双眼眸，干净得像是洗净了世间所有尘埃，清澈见底。
当她看见宁桓，那双清眸里的冷意顷刻间消融，化作最纯粹的欢喜，亮得惊人。
她放下了手中的白子。
宁桓对着她们的方向，随意招了招手。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命令的意味。
无尘心领神会，对着暗处再次打了个手势。
无声无息。
两张同样的软垫，一壶温好的美酒，两只干净的酒杯，便已出现在石几旁。
那绿裙少女与白衣女子站起身，款步走来。
“见过黄五爷。”
绿裙少女盈盈一礼，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
她正是林黛玉。
身旁的妙玉也随之行礼，目光却始终低垂，不敢与宁桓对视。
“你们也在这里。”
宁桓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爹爹心疼我身子骨弱，特许我来这不夜天散散心。”
林黛玉熟稔地解释道，不见半分拘谨。
“这里清净，我便常与妙玉姐姐来此下棋小酌，已经来过好几回了。”
她说话时，眼神清亮，毫无畏惧。
这番从容的姿态，让一旁的楼兰女王心中愈发惊疑。
这少女究竟是何等身份？
竟敢在这位深不可测的男人面前，如此不见外。
“既然遇上了，便一起坐。”
宁桓指了指旁边的软垫。
“多谢五爷。”
林黛玉欣然应允，拉着妙玉一同坐下。
无尘上前，为二人斟满了酒。
酒香混合着机械桃林中独特的冷冽异香，在夜风中弥漫开来。
楼兰女王看着林黛玉那张绝美的脸，心中猜测翻涌。
莫非……是哪位金枝玉叶的公主？
“此情此景，若无诗词，未免太过无趣。”
林黛玉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眼中泛起一层醉人的水光。
她诗兴忽至。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汇聚在她身上。
林黛玉也不怯场，望着这片钢铁与琉璃构筑的奇景，轻声吟诵：
“琉璃灯火三千树，不动声色是铁枝。”
“仙境不落凡尘土，唯有清辉照玉卮。”
短短四句，便将这机关桃林的奇诡瑰丽，描摹得淋漓尽致。
宁桓的眼中，闪过一抹激赏。
“好诗。”
他转头，望向远处那座不夜之城的万丈灯火，接了下去：
“银河星落九天外，红尘万丈此中来。”
“若非身在此山中，疑是瑶台入梦怀。”
这一首，又将眼前的盛世繁华，描绘得如梦似幻，气魄恢宏。
两首绝句，一静一动，一仙一凡，相得益彰。
楼兰女王虽不精通大炎诗词，却也能感受到那词句间的美感与浩瀚意境。
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攫住了她的心。
原来，文字可以美到这种地步。
她心中，第一次对大炎的文化，产生了近乎渴望的学习欲。
林如海的悉心照料，早已将林黛玉从前世的愁苦中解脱。
此刻的她，身子康健，心性烂漫，诗作中再无悲戚，只剩下对美好的赞颂与骨子里的洒脱。
几杯酒下肚，林黛玉的脸颊染上动人的酡红，一双美目更是醉眼朦胧，平添几分娇媚。
她看着宁桓似乎有了起身的意思，准备与那异域女王一同离开。
心头一跳。
一个极大胆的念头，借着上涌的酒意，滑出了唇齿。
“五爷。”
她开口，声音软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您……何时选妃呀？”
话音落下。
周遭的桃林，死寂一片。
无尘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林姑娘！她竟然知道陛下的身份！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问出这种问题的！
“当”的一声。
妙玉手中的酒杯砸落在石几上，酒水泼洒，浸湿了她的素白僧衣，她却毫无知觉。
黄五爷……
皇五爷……
原来，是皇上。
是当今天子！
一股山呼海啸般的狂喜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让她激动得几乎要窒息。
可下一瞬，那狂喜便被一股更浓烈、更冰冷的绝望，彻底浇灭。
她是戴罪之臣。
是方外之人。
而他，是高踞九天的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