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森林深处。
光影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切碎。
空气凝滞，只有偶尔从极高处传来的悠长鸟鸣。
色彩斑斓的蘑菇们。
在树干基部丛生，散发的气味甜腻到令人头晕。
一支箭歪斜地飞出，颤动着钉入半截树桩。
李冰啧了一声。
那只灰色皮毛，类似小鹿与兔子合成体的野兽。
受到惊吓，眨眼间便窜入灌木。
枝叶一阵乱响后，彻底消失。
李冰放下手中粗糙的木弓。
弓身是用附近找到的硬木勉强削成。
弓弦是鞣制的藤蔓。
箭矢更简陋，尾羽参差不齐。
“作为初次尝试，已算很不错了。”
森林之主埃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热情低勉励道，“不用在意我们。”她偏了偏头，那只多眼的猫头鹰正安静地立在一段枯枝上，“它会自行觅食。而我，只需要阳光和水。”
李冰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挫败。
“那这一餐就用野菜对付。饭后继续。”
决定在森林里常住后。
李冰便起了心思。
想真正磨练一下野外生存本领。
弓箭都是他自制。
准头差是意料之中。
李冰循着来时做的标记，回到临时宿营地。
手搓点燃的篝火没有熄灭。
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等在那里。
肩头扛着一头被苔藓完全覆盖、难以辨认原貌的动物。
另一只手提着个皮袋。
“哟，导师。辛苦。”李冰挥手打招呼。
蛮子代替养伤的蝰蛇送来补给。
训练归训练，李冰没打算在生活条件上苛待自己。
努力范围内，他乐于挑战原始方式。
但几千公里外才产的香料？
那是另一回事。
蛮子点头回应，冰蓝眼眸扫过李冰的木弓，目光停留一瞬，没说什么。
他将李冰的现状理解为某种，森林之主赐予的试炼。
只要李冰不主动询问。
他便保持沉默。
尽管有时让蛮子憋得慌。
“你怎么把这东西扛来了？”
李冰走近，好奇地用指尖戳了戳那苔藓动物，触感湿软，“这能吃？”
“晒干之后很脆，补充盐分。”
蛮子声音平稳，轻快，“被它寄生的东西，腹部脂肪层和脑髓都能吃。”
李冰喉咙有点抽动，随即失笑。
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开始忘本了。
他点点头说，“不是生吃就行。
“说起来，这种苔藓不吸脂肪？那肠子是不是也能吃？”
蛮子明显愣了一下。
他研究这些怪异生物，纯粹为了生存。
目标明确。
从没考虑过肠道这种处理麻烦的部分。
“不确定。”他老实回答，“处理不当，会引来其它野兽。”
“真那样更好，我试试看。”
李冰蹲下身，抽出随身石刀。
处理过程是一场对未知食材的探索。
剥开厚厚苔藓。
露出底下灰白色的血肉和残存皮毛。
再切一层，皮下脂肪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质感。
油脂层很厚，触手冰凉滑腻。
切开腹腔。
万幸，苔藓似乎压制了。
这动物内脏的腐败。
能吃的部分比计划中多。
心和肝应该都可以。
处理肠道时，李冰小心剥离肠衣。
里面的东西颜色深沉，气味浓烈。
他用大量清水。
和找到的酸性野果反复冲洗。
直到异味淡去。
很遗憾。
可能是猫头鹰在附近捕猎过的缘故。
没有野兽敢过来。
厨具只有一口铁锅和篝火。
他将切块的兽肉，脂肪，处理过的肠段连同一些辨识过的野菜。
蛮子带来的香料一并投入沸水中。
汤汁逐渐变得浑浊。
散发出某种混合复杂香味。
蛮子封闭了部分感官，以抵御森林之主无意识散发的精神压迫。
这是蛮子年轻时候冥想训练的结果。
在平常的冒险中无法使用。
但在此刻为了这餐饭值得。
雪原高地人确实有食人传统。
蛮子对脑髓之类毫无心理障碍。
森林之主，则生长出一根纤细的触须。
小心舀起一勺汤。
表皮裂开一道口子，送入。
随后，她庞大的身躯微微震动。
发出满足的叹息。
能品尝到有形体的，热腾腾的食物。
对她而言已是难得的感动。
“油脂丰富到令人安心，带着……土地深处的气息。”埃欧评价道。
蛮子一口气闷了一整碗杂碎汤，简短地说，“味道可以，少放点香料会更好。”
随即，森林之主和她脑袋上的猫头鹰盯着李冰。
李冰盯着那锅咕嘟冒泡。
时不时飘上来一点碎脑的杂碎汤。
犹豫了一下。
“……你们吃吧？”
他扯了扯嘴角，“大概是自己亲手处理的缘故，我没胃口了。”
森林之主被激怒似的。
全身裂出无数复眼。
周围的光影随之扭曲了一下。
“咕呜！”猫头鹰发出鸣叫，猛地飞起，在空中眼巴巴的看着。
几根细藤从森铃之主身上弹出。
卷起一块最大的带骨肉。
悬停在李冰嘴边。
一副不吃就要硬塞的架势。
李冰轻笑着，依旧摇了摇头。
“我真没胃口。”
森林之主见状，像树叶一样恹了下去，
“好吧。”她说，“你这人真像死掉一样坚持，没有贬义。”
李冰回以微笑。
得尽快弄个灶台出来。
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