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初三，傍晚。
林九站在“赊刀人庇护所”三楼的露台上，望着天边那片诡异的晚霞。
橘红色的云层像是被鲜血浸染过，边缘却泛着金属般的青灰色。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在渐暗的天色中亮起灯火，但不知为何，那些灯光看起来有些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九哥，你看这天气预报。”
王胖子举着平板电脑走过来，脸上的肥肉因为皱眉挤在一起：“未来一周，全国十七个省市都有雷暴预警，局部地区可能有冰雹。这都立秋了，哪来这么大范围的强对流天气？”
林九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右手，五指在空中虚握，像是在感受什么。
自从“血月之夜”全球性事件后，他对于天地间那股常人无法察觉的“气”的感应，变得越发敏锐。现在，他清楚地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能量——不是灵气，更像是某种淤积的“浊气”正在从地底深处上涌。
“不是普通天气。”林九收回手，语气平静，“是地脉在震动。”
“地脉？”沈兰心端着两杯热茶从屋里走出来，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米白色职业装，长发在脑后束成低马尾，显然是刚从公司回来，“你是说，像地震前兆那样的地壳运动？”
“不只是物理层面的运动。”林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地脉承载着这片土地的气运和能量。正常情况下，它的流动应该是平稳有序的，就像人体的经脉。但现在——”
他指了指西边天空：“你看那片云，红中带青，在风水上叫做‘血煞冲霄’，主大灾。而且范围这么大，说明不是局部问题。”
沈兰心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面色渐渐凝重。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完全不信玄学的商界女强人了。跟着林九经历了这么多，她学会了用另一种视角观察世界。
“你之前说过，‘血月之夜’只是序幕。”她低声说，“真正的大劫，还在后面。”
“序幕已经拉开了。”林九放下茶杯，目光深邃，“我能感觉到，有很多东西正在苏醒，也有很多东西正在崩塌。老头子留下的那本《赊刀秘典》里有一句话——‘地龙翻身日，百鬼夜行时’。”
王胖子打了个寒颤：“九哥，你别吓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百鬼夜行……”
他的话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不是来电铃声，而是刺耳的警报声——那是王胖子设置的特别提醒，只有在几种特定情况下才会触发。
“是749局的紧急通讯频道！”王胖子脸色一变，快速解锁屏幕。
三人都安静下来。
露台上只剩下晚风吹过的声音，以及手机里传出的、带着明显电流干扰的男声：
“……重复，神农架林区发生大规模生物异常事件。当地护林员报告，至少三支巡山队失联，最后传回的信息提到‘野人成群出没，攻击性强’。气象卫星监测到该区域上空出现异常能量聚集，初步判定为‘灵异三级事件’。现向所有合作单位及民间异人发出协助请求……”
“神农架？野人？”王胖子瞪大眼睛，“这不是传说吗？难道真存在？”
沈兰心已经转身进屋，很快拿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出来：“我查一下公开信息。神农架景区官微半小时前发布公告，称因‘突发地质灾害风险’，即日起封闭所有进山通道。但评论区有很多当地网友留言，说看到武装部队在往山里开进，还听到了奇怪的吼叫声。”
林九闭上眼睛，指尖在露台的栏杆上轻轻敲击，节奏很奇怪——三长两短，再两长一短。
这是《赊刀秘典》中记载的一种简易卜算法，叫做“叩天问”。通过特定频率的叩击引发自身气息与天地之气的共振，从而感知某个方向的吉凶。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金芒。
“不是普通野人。”他沉声道，“那些东西身上，带着很重的‘怨力’和‘地脉浊气’。它们是被什么东西从深山老林里逼出来的。”
“逼出来？”沈兰心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你的意思是，神农架深处发生了比野人暴动更严重的事情，以至于这些常年隐居的生物不得不逃离原本的栖息地？”
“很有可能。”林九转身往屋里走，“胖子，回复749局，我们接这个任务。兰心，帮我调出神农架地区所有已知的民间传说、地方志记载，特别是关于‘野人’之外的异常现象记录。”
“明白。”
“收到！”
两人同时应声，迅速行动起来。
这就是他们这半年多形成的默契——当林九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就意味着事情不简单，需要全力以赴。
---
一小时后，庇护所地下二层，战术分析室。
这间原本是地下车库的房间，如今被改造成了兼具作战指挥和情报分析功能的空间。三面墙上挂着巨大的显示屏，中间是一张实木长桌，上面摊开着各种地图和资料。
林九换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深灰色户外装，正站在主屏幕前，看着卫星云图。
云图上，代表神农架林区的那片绿色，正被一团深红色的能量标记覆盖，边缘处还在不断扩散。
“749局共享过来的最新数据。”沈兰心操作着控制台，调出另一组图像，“这是红外热成像。可以看到，至少有超过两百个大型热源在林区范围内不规则移动，体型普遍比成年人类大30%到50%。而且——”
她放大其中一个区域：“它们的体温异常。正常灵长类动物的体温在37度左右，但这些热源的体表温度普遍在42度以上，核心温度可能更高。这不符合生物学规律，除非它们正处于极度的应激状态，或者……生理结构发生了变异。”
王胖子咽了口唾沫：“变异？九哥，这该不会是什么生化实验泄露吧？”
“不像。”林九摇头，“如果是生化实验，气息会更‘脏’，带着人造的毒素感。但我刚才感知到的，是纯粹的、原始的‘浊气’。更像是某种沉睡在地脉深处的东西，正在苏醒，然后污染了周边的环境和生物。”
他走到长桌前，指着摊开的一本泛黄的地方志复印件：“这是兰心找到的，清光绪年间编撰的《神农架风土志》。里面有这么一段记载——”
他的手指划过一段竖排的文字：
“老君山阴，有深谷，人迹罕至。土人云，谷中有洞，深不可测，每岁七月，洞中常有异声传出，如兽吼，如雷鸣。偶有樵夫闻之，归则大病，胡言‘见巨物如山，目如红灯’。乡老谓此地乃‘地肺’之口，吐纳地气，不可近也。”
“地肺？”沈兰心皱眉，“这是什么概念？”
“古代风水学说认为，大地如同人体，也有经络穴位。”林九解释道，“一些特殊的山脉、地穴，就是大地的‘窍穴’。其中，‘地肺’是专门指代那些能够吞吐地脉能量的特殊洞穴。它们通常连接着地脉的核心节点，就像人体的肺连接着呼吸系统。”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如果记载属实，老君山那个洞穴真的是‘地肺’之口，那么现在神农架的异常，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地肺’出了什么问题。要么是堵塞了，要么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打开了。”
分析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749局制服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加密平板。
“林先生，沈小姐，王先生。”男人点头致意，“我是749局华中分局的特派员，赵志国。奉命前来与诸位对接神农架任务。”
林九转身：“赵特派员，请说。有什么最新情况？”
赵志国将平板连接到大屏幕，调出一段模糊的视频。
画面显然是从某种手持设备拍摄的，晃动得很厉害。背景是茂密的原始森林，时间是夜晚，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摇晃。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
一个身高超过两米五的类人生物，浑身长满棕黑色的长毛，正用惊人的速度在树林间奔跑。它的动作完全不像人类——四肢着地，但又能直立起来用后腿奔跑，切换自如。最诡异的是它的眼睛，在手电光照射下，反射出暗红色的光。
视频里传来拍摄者急促的呼吸和压抑的惊呼：“第三小队遭遇目标！重复，第三小队遭遇——啊！”
画面剧烈旋转，最后定格在仰拍的角度。一张毛茸茸的、介于猿与人之间的脸孔占据了整个屏幕，嘴巴张开，露出交错的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视频到此中断。
“这是三小时前，一支进山搜救的武警小队传回的最后画面。”赵志国声音沉重，“他们配备的都是实弹，但从遇袭到失联，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我们后来找到了他们的装备，子弹打光了，但现场几乎没有血迹，也没有……遗体。”
王胖子脸色发白：“被、被吃了？”
“不确定。”赵志国摇头，“更奇怪的是，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就好像他们突然失去了抵抗能力，然后被带走了。”
林九盯着定格的画面，目光落在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上。
“他们的神智被侵蚀了。”他突然说，“这些‘野人’已经不是单纯的野兽。它们的眼睛里，有类似‘摄魂’术法的能量残留。武警队员可能在接触的瞬间就被控制了心神，所以没有反抗。”
沈兰心快速记录着：“你是说，它们具备精神攻击能力？”
“不止。”林九走回桌边，拿起一支笔，在空白地图上快速标注，“从视频里的背景植被来看，拍摄地点应该在这一带——神农架林区的西南边缘，靠近‘阴峪河’流域。而《风土志》记载的‘老君山深谷’，在东北方向，两地直线距离超过八十公里。”
他画出两条线：“如果异常源头在老君山，那么影响范围已经扩散到整个林区，甚至更远。这不符合自然扩散的规律，除非……”
“除非有多个源头，或者有东西在主动传播这种‘污染’。”沈兰心接上他的话。
赵志国深吸一口气：“这正是我们最担心的。林先生，局里的几位顾问经过紧急推演，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神农架林区地下，可能存在一个庞大的‘地脉网络’。而现在，这个网络的某个或多个节点被激活了，正在释放某种能量，影响了范围内的所有生物。”
他调出另一张图，那是一张地质结构剖面图，上面用红色标注出复杂的网状结构。
“这是中科院地质研究所提供的资料。神农架地区的地质构造极其特殊，地下岩层中存在大量溶洞和裂隙系统，很多是连通的。理论上，这确实可以形成一个天然的‘地脉通道网络’。”
林九看着那张图，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快步走到房间角落的保险柜前，输入密码，从里面取出一本用油布包裹的古籍。
那是老头子留给他的《赊刀秘典》下册，里面记载的多是一些艰深晦涩的天地秘辛和大型术法。他之前修为不够，很多内容看不懂，最近才勉强能翻阅部分章节。
他快速翻到某一页，摊开在桌上。
那一页画着一幅简陋的山脉图，旁边用小篆写着几行字：
“昆仑为祖，分五龙。中龙过秦巴，经神农，隐于武当。其脉有窍，曰‘地肺’，曰‘灵泉’，曰‘煞眼’。三窍通则地气顺，一窍塞则百病生。若三窍俱开，则地龙翻身，阴阳倒悬。”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注释：
“神农之地，有上古先民祭坛，镇于地肺之上。祭坛损，则封印松；封印松，则浊气出。切记，切记。”
房间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那页古籍，看着那些仿佛带着沉重分量的文字。
“上古先民祭坛……封印……”赵志国喃喃道，“难道神农架里真的存在某种史前文明留下的遗迹？而且那个遗迹，其实是一个封印？”
林九合上秘典，眼神变得锐利：“看来，我们这趟要做的，不只是处理野人暴动这么简单。得找到那个祭坛，搞清楚封印的状态。如果它真的在松动，我们必须想办法加固——或者，至少要知道，里面到底封着什么。”
他看向赵志国：“749局能提供多少支援？”
“一架运输直升机，可以把你们送到林区外围的临时营地。营地里有我们的一个前进指挥所，已经集结了包括异能者、风水师、符箓师在内的二十七名专业人员。武器装备、后勤补给管够。”赵志国顿了顿，“但进入核心区域，只能靠你们自己。卫星信号在那些地方会完全中断，通讯只能靠最原始的办法。而且——”
他苦笑道：“我们派进去的三支侦察小队，全都没能深入超过二十公里就被迫撤回。据他们报告，越往里走，精神受到的影响越大，会出现幻觉、记忆混乱、情绪失控等症状。普通人的极限可能就是十五到二十公里。异能者能走得更远一些，但也不超过三十公里。”
沈兰心迅速计算：“从外围营地到老君山深谷的直线距离大约是六十公里。这意味着，中间有至少三十公里的‘无人区’，是我们完全不了解的。”
“不止不了解。”林九摇头，“那三十公里，现在可能已经变成了‘异常区’。被地脉浊气彻底污染的区域。”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做出了决定。
“准备出发。胖子，去把‘那几把刀’带上。兰心，整理所有相关资料，特别是关于上古祭祀仪轨的部分。赵特派员，请安排直升机，我们两小时后出发。”
“林先生！”赵志国忍不住问，“您要带什么特殊的装备吗？局里的仓库里还有一些从古墓里发掘出来的法器，虽然大多数我们不知道怎么用，但也许……”
“不用。”林九走向门口，头也不回，“赊刀人一脉，最好的武器永远是我们自己的刀，和我们赊出去的因果。”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如果仓库里有质量好的罗盘、百年以上的桃木，还有朱砂、雄黄之类的传统辟邪物，可以准备一些。这次进山，传统手段可能比现代武器管用。”
“明白！我马上去准备！”
赵志国匆匆离开。
沈兰心和王胖子也开始分头准备。
林九独自回到三楼的露台。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但那种诡异的橘红色还残留在地平线上，像是天空的一道伤口。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一丝微弱的金色气息从他指尖溢出，在空中缓缓旋转，然后突然朝西南方向——神农架的方向——剧烈颤动。
“老头子……”林九低声自语，“这就是你当年说的‘大劫将至’吗？地脉异动，封印松动……如果连神农架的祭坛都出了问题，那其他几处镇守之地呢？”
他想起秘典中提到的另外几处地点：昆仑山口、长白山天池、南海归墟、塔克拉玛干深处……
这些地方，是否也在发生类似的异变？
手机震动，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
“林九先生，关于神农架的地脉异动，我司掌握了一些您可能感兴趣的信息。若有意合作，请于明日午时，至武当山紫霄宫一叙。——‘烛龙’”
信息在显示五秒后自动销毁，连痕迹都没留下。
林九眯起眼睛。
烛龙。
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在749局的机密档案里。那是一个神秘的国际异人组织，行事诡秘，目的不明。他们很少直接介入事件，但往往在重大变故发生时出现，然后带走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东西。
比如，三年前西北某古墓开启时，他们取走了一盏长明灯的灯油；两年前东海出现海市蜃楼，他们捞走了一块礁石；一年前西南旱魃事件，他们收集了事发地的土壤样本。
没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但现在，他们主动找上门了。
而且时机卡得这么准。
林九收起手机，眼神深邃。
看来这次的浑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
两小时后，城郊某军用机场。
一架墨绿色的运输直升机已经启动旋翼，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林九三人背着装备包，登上机舱。除了常规的野外生存装备，王胖子还抱着一个长方形的黑色金属箱，里面是他们这一脉传承的几把特殊刀具——斩煞刀、破阴刀、定风刀，还有一把从未动用过的，刀身刻满古老符文的“封龙刃”。
沈兰心则带着一台加固过的平板电脑和一大堆纸质资料，她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翻阅那些关于上古祭祀的记录。
赵志国站在舷梯旁，将一个密封的文件袋递给林九：“这是局里能提供的所有关于神农架异常事件的资料，包括一些没公开的目击报告和专家分析。还有这个——”
他又递过来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设备，像是老式的对讲机，但更厚重。
“地脉能量探测器，中科院最新试验品。能检测周围三百米范围内的地脉能量波动强度和性质。虽然还不完善，但应该能给你们一些参考。”
林九接过，点点头：“谢了。我们保持联系。”
“祝各位顺利！”赵志国立正敬礼。
舱门关闭，直升机缓缓升空，转向西南方向。
机舱内，林九打开文件袋，抽出最上面的一份报告。
那是一份地质监测数据，显示神农架林区地下的次声波频率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出现了三次异常峰值。而每次峰值出现后的六到八小时，就会有一次“野人”目击事件爆发。
报告的最后，用红笔写着一行手写体的备注：
“次声波频率与某些宗教仪式中使用的‘通神鼓’频率高度吻合。怀疑地下异常与某种仪式活动有关。建议调查是否有邪教组织在利用地脉能量进行大规模献祭。——顾问组，叶晚舟。”
叶晚舟。
林九记得这个名字。749局特聘的民俗学与宗教学顾问，国内最年轻的考古学博士，专攻上古祭祀文化。据说她出身风水世家，却走了学术路线，在圈子里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
他把报告递给沈兰心：“这个叶顾问的分析，和我们的判断方向一致。到了营地后，如果她在，我想先和她谈谈。”
沈兰心快速浏览报告，点头：“确实。如果能确定是仪式活动，那我们至少有了一个调查方向——谁在主持仪式？目的是什么？祭品又是什么？”
王胖子抱着金属箱，弱弱地问：“那个……祭品该不会就是那些失踪的人吧？”
没人回答。
但机舱里的气氛，明显更沉重了。
直升机穿过云层，下方城市的灯火渐渐远去，前方是连绵起伏的黑暗山脉。
而在那片黑暗深处，某种古老而危险的东西，正在苏醒。
林九握紧了腰间那把普通菜刀的刀柄——那是他赊出去的第一把刀，后来被李老板十倍奉还。刀身上，已经凝结了一层淡淡的因果愿力。
这一次，他要赊的，可能不只是刀了。
而是更多、更重的东西。
他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轻声说：
“准备好。我们要进的，可能不是一片山林。”
“而是一个……正在活过来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