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审讯室,灯光惨白,将金属墙壁映照得毫无温度。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单调的嘶鸣,混合着消毒水与金属特有的冰冷气味。沈清弦坐在一张固定的合金椅上,双手平放于冰冷的桌面,肩上的伤口已被简单地重新包扎过,粗糙的绷带下隐隐渗出血迹。他垂着眼,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单薄的omega制服让他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仿佛审讯室里的低气压就能将他压垮。
门无声滑开,一股更冷峻、更沉重的气息弥漫进来。沈清弦没有立刻抬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钉在他身上,带着审视、评估,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顾夜冥走了进来。他没有穿白日视察时那身笔挺华丽的元帅礼服,换上了一套更便于行动的墨黑色近身作战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银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凌厉的眉骨。紫罗兰色的眼眸在审讯室的白光下,呈现出一种无机质般的冰冷,毫无情绪地扫过室内的一切,最终定格在沈清弦身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缓步走到审讯桌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压迫感。随他进来的两名亲卫,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立于门侧,封死了所有退路。
“名字。”顾夜冥开口,声音如同冷玉相击,清晰,平稳,不带任何波澜。
“沈清弦。”他抬起头,目光与顾夜冥相接一瞬,便像是受不住那眸中的冰冷与威压,迅速垂下,声音很轻,带着omega特有的柔软,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恰到好处的颤抖。
“身份编号。”
“o-0731。”
“所属单位,今日之前职责。”
“隶属于…omega特别管理与保护中心,编号第三区后勤预备役。今日之前,在‘开拓者七号’运输舰上,接受基础适应性训练,等待分配。”沈清弦答得很快,语调平直,像是背诵过无数遍,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泛白。
顾夜冥的视线在他蜷缩的手指上停留了半秒,移开。“描述今天b-3区储存库爆炸前后,你的所见,所为。详细。”
沈清弦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努力平复情绪,开始叙述。从接到临时调令前往b-3区协助清点,到爆炸发生时的惊慌躲避,再到袭击者出现时的恐惧无助,最后是那“意外”撞翻零件箱、被流弹碎片擦伤肩膀的经过。他的描述琐碎,带着后怕的颤音,偶尔有细微的逻辑不顺和记忆模糊,完全符合一个受惊过度、体质孱弱的omega在极端压力下的反应。他重点强调了爆炸的突然、现场的混乱、以及自己“完全吓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想躲起来”。
整个过程中,顾夜冥只是安静地听着,指尖在光洁的合金桌面轻轻敲击,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哒、哒”声。那声音不大,却像敲在人心尖上。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沈清弦脸上,偶尔扫过他肩上的绷带,苍白的指尖,颤抖的睫毛,没有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当沈清弦说到“不小心碰倒了零件箱”、“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到了袭击者手腕”时,顾夜冥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
“你是说,一枚螺帽,”顾夜冥复述,语调平直,“在爆炸、流弹、人员奔跑的混乱中,恰巧击中了袭击者射流枪上,面积不足一平方厘米的应急泄压阀外盖,导致能量泄露,引发货架二次坍塌,阻断了袭击路线。”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平淡的陈述。但其中的意味,让审讯室的空气骤然又降了几度。
沈清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我不知道…当时太乱了,我吓得闭上眼睛…只听到很多声音…后来,后来他们就说是我碰倒了箱子…我不是故意的…长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尾音带上了哭腔,肩膀微微耸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
完美的,属于一个受到惊吓、无依无靠、又恰好“运气”好到匪夷所思的omega的反应。
顾夜冥沉默地看着他。那双紫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继续追问螺帽的“巧合”,而是换了个问题。
“你认识军需官哈维森?”
“不…不认识。”沈清弦摇头,眼神茫然,“今天之前,我没见过他。指令…指令是后勤调度系统发的…”
“在运输舰上,与你发生冲突的Alpha士兵‘巴克’,以及他的同伙,你后来可曾再接触?”
“没、没有。到了前哨站,我们就分开了。我分在E-7区清洁组,他们在矿石分拣区…”沈清弦回答得很快,带着急于撇清关系的仓皇。
“爆炸前,你在07号冷柜附近,可曾察觉任何异样?气味,声音,或看见可疑人员?”
沈清弦蹙起眉,努力回忆的样子,然后轻轻摇头,带着不确定:“好像…好像有一点奇怪的味道,和平时清洁剂、机油的味道不太一样…很淡…我也说不清。声音…只有通风系统和机器运行的声音…人…当时只有我和另外两位长官在清点货物…”
他说的都是实话,只是隐瞒了那“奇怪味道”的来源猜测,以及“听到暗门后对话”的细节。九真一假,最难分辨。
顾夜冥不再发问。审讯室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那“哒、哒”的指尖敲击声,规律地回响。
良久,顾夜冥身体微微后靠,靠在了椅背上。这个姿态让他少了几分逼人的锐利,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审视。
“沈清弦,”他再次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依旧平淡,却让沈清弦的心跳漏了一拍,“你的基因潜力评级是F,精神力阈值E,体能评估d-。按照标准,你甚至不应该被征召进入开拓兵团预备役。”
沈清弦的指尖掐进了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这是原主最深的屈辱和恐惧。“我…我不知道…征召令下来…我就必须来…” 声音细若蚊蚋。
“omega保护中心的评估报告显示,你性格内向,敏感,体质虚弱,有应激障碍史。在运输舰上,你遭受同舱Alpha士兵的言语及轻微肢体霸凌,未曾反抗,多次寻求低级军官庇护。”顾夜冥用叙述事实的口吻,念出另一份报告的内容,“这样的你,在今天的袭击中,先是‘巧合’地出现在爆炸案发现场附近,又在混乱中‘意外’地制造了阻碍袭击的关键变故。”
他顿了顿,紫眸锁住沈清弦骤然抬起的、盈满惊惶和无措的眼睛。
“告诉我,是评估报告出了错,还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连串惊人的‘巧合’?”
压力如山般倾泻而下。这不是疾言厉色的质问,而是平静之下暗流汹涌的逼视。他在逼他露出破绽,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沈清弦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滴在冰冷的手背上。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崩溃般的哭泣,肩膀颤抖,泪水涟涟,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我…我不知道…元帅…我真的不知道…” 他哽咽着,语无伦次,“我只是…很害怕…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 哭声里充满了omega在极度恐惧和压力下特有的、惹人怜惜的绝望。
完美的崩溃。符合所有人对“F级弱小omega”的预期。
顾夜冥看着他哭,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那冰冷的审视目光,仿佛能穿透泪水和脆弱的外壳,直视灵魂深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清弦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泣,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
终于,顾夜冥收回了目光。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将沈清弦完全笼罩。
“带他去医疗室,做全面深度检查,包括精神力潜流扫描和基因序列二次复核。” 他对门口一名亲卫下令,声音听不出喜怒,“检查期间,暂留观察室,限制活动范围,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触。”
“是!” 亲卫立正领命。
顾夜冥最后看了一眼仍在轻微抽噎的沈清弦,转身,大步离开了审讯室。那“哒、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金属走廊的尽头。
沈清弦被两名亲卫“请”出了审讯室,带往医疗区。他依旧低垂着头,肩膀瑟缩,仿佛还未从惊吓和元帅的威压中恢复。只有被泪水浸湿的睫毛下,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冰雪消融般的微光。
全面检查?精神力扫描?基因复核?
看来,他的“老攻”,起了疑心。但这疑心,究竟是因为那过于巧合的“螺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虽然过程有点…费眼泪。
他顺从地跟着亲卫,走向那条通往更严密监视,却也离某个冰冷源头更近一步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