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见,是他所效忠的皇帝,大景的皇帝,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帝。
这就是凭一己之力逆转国运,马踏草原,剑指西极,如今更似乎掌控着天地权柄的传奇。
林曌在沈百户等高级官员的簇拥下,缓步登上了校场中央的点将高台。
她站定,双手自然负于身后,身姿挺拔如松,再次将目光投向台下黑压压一片,寂静无声却仿佛压抑着火山般激情的近万将士。
校场内,近万道目光死死凝聚在她身上,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
下一刻。
清冽平静,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清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朕,尔等的皇帝。”
声音不大,却如金玉交鸣,震彻心扉。
“今日,来看尔等了。”
短暂如同真空般的寂静。
随即——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山崩海啸般的狂吼,猛然爆发!
近万名最精锐,也是最悍勇的士卒,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心底最狂热的声音。
声浪汇聚,冲天而起,似是要将军镇上空的云层都震散。
不需要任何动员,不需要任何鼓动。
当这位本身就以勇武着称的皇帝站在他们面前,仅仅是平静地说出“来看尔等了”这五个字时,所有的忠诚、热血、崇拜、乃至愿为之赴死的决心,便已燃烧到极致。
可以说是个人魅力。
但论及根本,还是因为因为她是皇帝,且给他们生活带来改变的皇帝。
林曌没上位之前,他们在场这些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说朝不保夕,却压差不太多。
上有世家压制,下有蠹吏盘剥。
内有国朝不稳,更有外地入侵。
无论怎么看,那时的大景,都走到了一幅风雨飘摇之际。
甚至连都城长安都被柔然人攻破,偌大的长安城任由柔然人跑马,皇帝也西狩而逃,大景似乎已看不到未来。
无论皇朝兴亡,倒霉的始终是他们这些黔首百姓。
但直到眼前之人站了出来,以一人之力,杀退柔然人……
后面发生的事情,在场之人都很清楚,陛下之功绩,即便是详见老农都能说的头头是道。
就更不提他们这些本就崇拜勇力的武夫了,面对这样一位皇帝,他们有的只有热切!
哗啦——!
以杨铁柱为首,所有骨干、所有士卒,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头颅深埋。
动作整齐划一,带着金属甲片的碰撞声,更显庄严肃穆。
黑压压的人潮,跪伏于高台之下。
高台之上,女帝独立,目光平静地俯瞰着她的军队。
征界军之魂,已于此时铸就。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渐渐平息,但校场之内,那股近乎凝滞的狂热与肃穆,却愈发浓烈。
黑压压的人潮依旧跪伏,数千近万道目光灼灼,聚焦于高台之上那道玄色身影。
林曌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
这些面孔,或年轻,或沧桑,或粗犷,或精悍,但此刻都写满了同一种情绪——崇拜。
她心中了然。
给予远超常军的待遇、功法、丹药,提供最严苛也最全面的训练,固然是为了锻造锋利的“剑”。
但铸剑,更需铸魂。
眼前这些士卒的忠诚,根基在于她所带来的切实改变。
活路、田产、尊严、以及一个强盛国家的归属感。
这种基于利益与生存的忠诚,牢固,但尚缺一分超越凡俗的神性,一份敢于向任何天命、权威亮剑的绝对信念。
而这,正是跨界征伐所必需。
“平身。”
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泉流入滚烫的熔岩,让激荡的情绪稍稍冷却。
哗啦——
甲叶碰撞声中,近万人整齐划一地起身,依旧挺立如松,目光炽热。
林曌不再多言,只对身侧侍立之人微微颔首。
沈百户会意,立刻躬身退后两步,对台下几名东厂头目做了个手势。
下一刻,校场边缘通道中,一队队早已候命,同样身着黑色劲装的东厂人员,两人一组,抬着一个个沉重硕大的铁皮箱子,沉默而迅速地进入校场。
箱子被依次抬到每一个方阵前方,精确地放在每一名士卒脚边。
“开箱。”沈百户低喝。
卡哒、卡哒……
锁扣弹开的声音接连响起。
箱子盖被齐齐掀开。
霎时间,校场内仿佛投入了无数面银镜,一片耀眼银光骤然亮起。
箱内,整齐叠放着一套套银光灿然的甲胄!
甲胄样式统一,皆是精工锻造的山文甲。
甲片小而密集,以银白色金属环环相扣,层层叠叠,覆盖全身要害。
肩吞、掩膊、护心镜、裙甲、胫甲……一应俱全,在阳光下流淌着水银般冷冽而华丽的光泽。
旁边还配有同色的护臂、护腿,以及一顶带有可活动面甲的银色兜鍪。
其做工之精良,结构之合理,用料之考究,远超在场绝大多数军官曾经穿戴过的任何甲胄。不少出身御灵军、见识过最好军备的骨干,眼中也露出了惊艳之色。
这绝非制式装备,这分明是只有最顶尖的将领或皇帝亲军才有资格披挂的宝甲。
林曌的声音适时响起,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击在每个人心头:“尔等,自各军万里挑一,聚于此地,成征界之名。”
“此军,乃朕直属,位比亲军。”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
“朕予尔等最优之待遇,授尔等最强之功法,锻尔等最利之兵锋。”
“为何?”
她略一停顿,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铿锵:“因尔等手中之刃,将不为凡俗而挥!尔等肩上之责,将超脱此界之限!”
“从今往后,尔等便是朕掌中最利之剑!剑锋所指,无论神魔仙佛,无论皇权天命,皆需俯首!”
“朕为尔等铸甲,予尔等亲军之名,便是告诉尔等——”
“只管向前,只管杀伐!一切后果,朕为尔等兜底!一切荣耀,朕与尔等同享!”
轰!
这番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将刚刚平复些许的校场再次点燃。
位比亲军!陛下直属!剑锋所指,无论神魔仙佛,皇权天命!陛下兜底!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征界军将士的心坎上。
杨铁柱站在队列中,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双目圆睁,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誓死效忠,为陛下手中之剑,斩破一切阻碍。
“着甲。”
林曌的命令简洁而有力。
高台上,寒苏与玉尘二女迅速上前,手中托着一套熟悉的甲胄——那套曾伴随林曌血战长安、马踏草原的明光金铠,以及那袭标志性的猩红披风。
林曌展开双臂。
两女动作娴熟而迅速,为她披挂上金光熠熠的铠甲,系上猩红如血的披风。
不过片刻,那位劲装的女帝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位曾让柔然人胆寒,让四方震动的金甲战神。
与此同时,台下。
在各伍长、什长、旅帅的指挥下,所有士卒开始迅速而有序地褪下身上原本的制式皮甲或镶铁甲,互相协助,换上那套崭新的银色山文甲。
校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密集而规律的甲叶碰撞声,铿锵悦耳,如同万人同时演奏的金铁乐章。
无人说话,无人嬉笑,只有粗重的呼吸与金属摩擦的声响,气氛在沉默中积累着一种近乎爆炸性的躁动。
效率惊人。
不过半炷香时间,所有征界军士卒,已然焕然一新。
近万名身披银甲的战士肃立校场,阳光照射下,银光粼粼,如同一片冻结的金属海洋,森严、肃杀、气势冲天!与高台上那金甲红披的身影,形成鲜明而又和谐的呼应。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不约而同地,投向高台,投向他们的皇帝,他们的统帅。
然后,他们听到了一个让所有人瞬间怀疑自己耳朵的命令。
林曌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校场每一个角落。
“各伍、各队,由旅帅统率。”
“持兵戈。”
她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台下那一张张茫然、震惊、难以置信的脸。
“于朕面前……”
“向朕进攻。”
死寂。
风似乎都停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向……陛下进攻?
他们没听错吧?
陛下让他们这些臣子、这些士卒,拿着兵器,向她——大景皇帝——进攻?
这简直是疯了,大逆不道,想都不敢想。
就连站在最前排的杨铁柱等骨干,也全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这道命令。
林曌却不管众人反应。
她已缓步走下了高台,独自一人,立于校场中央那片特意留出的空地上。
手一招。
一名东厂番子立刻双手托着一杆未开封的黝黑长枪,小跑上前,单膝跪地,将长枪高举过顶。
林曌单手接过,随手挽了个枪花,那沉重的铁枪在她手中轻若无物。
她侧头,对一直侍立在台侧的亲卫统领雷虎淡淡道:“雷虎,你们也过去。”
雷虎,这位曾随林曌最早起兵,历经大小血战,忠心耿耿的亲卫头领,闻言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躬身:“末将领命!”
他转身,对身后那五十名同样身经百战,气息剽悍的亲卫低喝:“陛下有令,全体都有,随我入场。”
五十名亲卫,同样没有任何迟疑或惊讶,齐声应诺:“喏!”
随即迅速列队,小跑进入校场,在距离林曌约三十步外摆开阵型。
他们手中持有的,同样也是未开刃的训练兵器。
这时,林曌才再次看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征界军众人,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清晰:“不必紧张,朕赦尔等无罪。”
“此番对战,于朕亲卫之中,乃惯例。尔等既位比亲军,自当有此权责与胆魄。”
她将长枪斜指地面,目光陡然锐利如剑,声音提高:“来!”
“让朕看看,朕的儿郎们,能力如何!”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杀!!!”
林曌本人,已化作一道金红色的残影,率先发动了进攻!目标直指严阵以待的雷虎等五十亲卫!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雷虎也面色一肃,爆发出怒吼:“杀!!!”
五十名亲卫,如同被激怒的猛虎,毫不畏惧地迎着那道金红身影,猛冲而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直到双方即将碰撞,校场上的征界军将士们,才猛然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陛下……是认真的!她真的在以一敌众,与她自己的亲卫对战。
而且,看这架势,似乎是真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