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之夜后的第三天，午夜。
北区那栋伪装成退休商人宅邸的建筑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围墙高耸，铁门紧闭。
但今夜，宅邸周围的几个关键路口都出现了“市政管道维修”的临时路障——这是道格拉斯警长的安排，确保这个街区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不会有任何无关人员经过。
林知和薇薇安藏在宅邸对面一栋空置房屋的二层，透过窗帘缝隙观察着目标。
他们穿着深色行动服，身边放着几个特制的装备箱。
最重要的那个箱子里，就是过去四十小时赶工完成的“拓扑学囚笼”。
“守卫换班时间是午夜十二点整，持续五分钟。”
薇薇安看着手中的监视记录，声音压得很低，
“宅邸内部的热成像显示，主建筑二层东侧房间有持续热源，与其他房间的周期性热源不同——那很可能是‘无尽楼梯’的存放处，需要恒温控制。”
林知点头，调整着手中的便携式探测仪。
屏幕上显示着宅邸周围的信息场读数：
“空间扭曲强度8.5单位，与拍卖会时基本一致，说明收容状态稳定。但波动幅度增加了15%，可能是非专业收容导致的衰减。”
他看向那个装备箱：
“我们的机会就在换班时的五分钟窗口。守卫交接会有一到两分钟的空档期，热成像显示那时二层走廊的巡逻会暂停。”
“但房间本身可能有警报。”
薇薇安提醒。
“有，而且是双重系统。”
林知调出另一组数据，
“红外运动感应和压力感应地板。不过我已经准备了对应的干扰装置——高频脉冲可以暂时瘫痪红外传感器三十秒，而压力感应地板……我们需要精确知道踩踏位置。”
他从装备箱里拿出一张透明薄膜，上面印着宅邸二层的详细平面图，标注了每一块压力感应板的分布：
“哈克昨天伪装成管道检查员进去过十分钟，用微型探测器扫描了地板结构。红色区域是感应板，绿色区域是安全路径。”
薇薇安仔细记下那条曲折的安全路径：
“我们需要在三十秒内通过走廊，进入房间，部署拓扑学囚笼，然后撤离。”
“二十八秒。”
林知纠正，
“要留两秒冗余。现在对表——二十三时五十七分零三秒。”
秒针在寂静中跳动。
远处传来教堂钟声，敲响十二下。
宅邸后院的灯光暗了一瞬，然后重新亮起——换班开始。
“行动。”
他们提起装备箱，悄无声息地滑出空屋，穿过街道，来到宅邸围墙东侧一个隐蔽的排水管旁。
林知将一个吸附装置固定在墙上，形成临时的攀爬点。两人先后翻过围墙，落在院内的阴影中。
宅邸主建筑就在二十米外。
一层有几个窗户亮着灯，能看见守卫晃动的身影。
二层只有东侧那个房间的窗户透出微弱的、不稳定的光——那是“无尽楼梯”在封闭环境中的辐射泄漏。
林知启动红外干扰装置。
一个拳头大小的设备被吸附在建筑外墙上，发出人耳听不到的高频脉冲。
热成像显示，二层走廊的红外传感器网格出现了短暂的紊乱。
“十秒后失效，走。”
他们从侧面的维修梯快速爬上二层阳台。
阳台门是锁着的，但林知用特制的开锁工具——其实是一个精密的振动频率匹配器——在三秒内让锁芯内部结构暂时对齐，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走廊出现在眼前。
深红色的地毯，橡木墙板，天花板上的瓦斯灯发出昏暗的光。
但林知知道，在这平静的表象下，地毯下的压力感应板像潜伏的毒蛇。
“跟着我的脚印，一步都不能错。”
他率先踏入走廊，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记忆中的安全点上。
薇薇安紧随其后，装备箱在她手中显得格外沉重。
二十三米长的走廊，他们用了十二秒。
东侧房间的门是一扇厚重的橡木门，门锁是机械密码式。
林知没有尝试破解——时间不够。
他从装备箱里取出一个圆盘状装置，吸附在门锁位置，启动。
装置发出低沉的嗡鸣，门锁周围的木头开始微微颤动。
五秒后，整个门锁结构——包括锁芯、外壳和一部分门板——被完整地切割下来，切口平滑如镜。
林知轻轻推开门，切割下的部分被他小心地放在一旁。
房间内部比想象中简单：正中是一个特制的展示台，台上罩着黑色绒布。
绒布下就是“无尽楼梯”。房间四角各有一个温度控制装置，持续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家具或装饰。
但林知的探测仪读数在疯狂跳动。
空间扭曲强度飙升到9.2单位，波动幅度达到30%。
视觉传感器捕捉到房间内光线出现微妙的弯曲——这是空间曲率异常的直观证据。
“收容不稳定，随时可能突破阈值。”
林知迅速打开拓扑学囚笼的箱子，
“帮我校准方位。”
薇薇安取出一个激光定位器，在房间地板上标记出四个点。
林知将拓扑学囚笼放置在标记中心，启动预载程序。
圆盘状装置的表面亮起微弱的蓝色光晕，十二层莫比乌斯环开始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振动。
“匹配拓扑特征……需要七秒。”
林知盯着控制面板上的进度条。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五秒，六秒——
突然，展示台上的黑色绒布开始无风自动。
布料表面浮现出诡异的波纹，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挣扎。
房间内的温度骤降了至少五度，薇薇安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
“它在抵抗。”
林知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输入调整参数，
“检测到主动反制场，拓扑特征在动态变化……需要重新匹配。”
进度条回退到40%，然后开始重新攀升。
但这次更慢。
绒布的一角被掀开了。
不是被风吹开，而是空间本身的扭曲将布料“推开”。
展台上，“无尽楼梯”的木雕完全暴露出来。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个小小的楼梯雕刻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存在感。
雕刻顶部的开口仿佛一个黑洞，视线一接触就被吸入。
薇薇安立刻移开目光，但已经感到轻微的眩晕。
林知强忍着不适，继续操作装置：
“它在加强辐射……试图干扰我们的设备。莫比乌斯环阵列，全功率运行！”
拓扑学囚笼的蓝光骤然变亮。
十二层金属环的振动幅度肉眼可见地增大，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共鸣声。
两种力量在房间中央碰撞——一边是“无尽楼梯”试图扩张的空间扭曲场，一边是拓扑学囚笼构建的自洽封闭场。
探测仪屏幕上，两条曲线激烈交锋。
红色曲线代表“无尽楼梯”的辐射强度，蓝色曲线代表囚笼的遏制效果。
起初红色占据上风，但在第十五秒，蓝色开始反超。
“匹配完成了！”
林知看着进度条跳到100%。
拓扑学囚笼的表面，蓝色光晕稳定下来，形成一个完美的球形力场，将“无尽楼梯”完全笼罩在内。
展台上的木雕停止了异动，绒布缓缓落下，重新覆盖了它。房间温度开始回升。
更重要的是，探测仪显示：
空间扭曲强度从9.2骤降到0.3单位，完全处于背景噪声水平。
“收容成功。”
林知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但他们没有时间庆祝。
红外干扰器的三十秒窗口早已过去，走廊的红外传感器随时可能恢复正常。
“数据记录仪。”
林知快速从囚笼装置中拔出一块存储晶体，
“过去四十五秒的所有拓扑场数据都在这里。现在，撤离。”
他们按原路退回，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安全点上。
离开房间前，林知将切割下的门锁结构重新吸附回原位——一个临时修复，但从外面看不出异常。
翻出围墙，回到对面的空屋，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三分钟。
宅邸内一切如常，守卫们完全没察觉到刚刚发生的、决定性的收容行动。
“安全了。”
薇薇安靠在墙上，终于敢正常呼吸。
林知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存储晶体插入分析仪。
屏幕亮起，海量数据开始滚动——空间曲率的变化曲线、拓扑场的频率谱、莫比乌斯环阵列的振动响应、还有“无尽楼梯”在被收容瞬间的最后挣扎数据……
“这些数据……”
林知的眼睛在屏幕光芒中闪闪发亮，
“这些数据太宝贵了。看这里——‘无尽楼梯’的拓扑结构在被压制时，展现出了七种不同的简并态。这意味着它的克莱因瓶模型不是单一的，而是多稳态的。”
他放大一组波形：
“还有这里，空间扭曲场的衰减曲线不是指数型的，而是分形结构。每衰减一个数量级，都会出现相似的子结构……这是自相似性，是复杂系统的重要特征。”
薇薇安看着那些她无法完全理解的图表，但能感受到林知的兴奋：
“这些对你有用吗？”
“有用？这简直是宝藏。”
林知已经开始将数据导入他的逻辑囚笼模型，
“我的逻辑囚笼之前主要针对信息类和情绪类异常，对空间类异常的效果有限。但现在，有了‘无尽楼梯’的拓扑数据，我可以完全重构模型的基础框架。”
他在全息屏幕上调出逻辑囚笼的设计图：
“看，原来的模型是基于经典逻辑和集合论的。但空间拓扑异常遵循的是非欧几何和非经典逻辑。我需要将拓扑不变性、同伦群、范畴论这些概念整合进去……”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设计图开始重新构建。
原本相对简单的逻辑结构，现在增加了复杂的空间层、拓扑映射模块、曲率补偿算法……
“新的模型可以处理四类异常：信息类、情绪类、空间类，以及它们的复合型。”
林知一边修改一边解释，
“而且因为基于更抽象的数学框架，它的泛化能力会强得多——学到一个异常的特征，就能推演出同类异常的应对方案。”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
一夜的行动，一夜的紧张，换来的是突破性的数据丰收。
薇薇安看着林知专注的侧脸，轻声问：
“所以‘无尽楼梯’……它安全了吗？”
“在拓扑学囚笼里是安全的。”
林知没有抬头，
“但我们需要长期监控。那栋宅邸不能再去了，审判庭或拍卖会主办方迟早会发现异常。我会让道格拉斯警长安排人，把整个装置秘密转移到我们新建的地下收容所。”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从数据中抬起头：
“但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了对抗空间异常的工具，也有了理解它们的数据。在这座城市里，又多了一类‘不可名状之物’被科学驯服。”
晨光透过窗户，照在存储晶体上，那里面封装着一夜冒险的全部收获。
而林知知道，这些数据将成为钥匙，打开更多神秘的大门。
收容成功了，数据丰收了。
但探索，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