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三百年:兴衰沉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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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血战安庆(1860-18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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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现场

咸丰十年(1860年)夏,安庆城已被曾国荃率领的湘军“吉字营”万余精锐,如铁箍般围困了近半年。

曾国藩“结硬寨,打呆仗”的战术,在安庆城下发挥到了极致。曾国荃是个狠角色,他指挥士兵环绕安庆城挖掘了两道深深的壕沟:内壕(靠近城墙)用以困敌、防突围;外壕(离城较远)用以阻援、防袭击。两道壕沟之间,营垒星罗棋布,炮台林立,构成了一个死亡地带。湘军就像一条盘踞的巨蟒,缓慢而坚定地收紧身躯,让安庆这座长江重镇渐渐窒息。

城内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粮食早已告罄,最初还能杀马、吃皮革,后来树皮、草根都被搜刮干净。守将是太平天国受天安叶芸来,麾下多是广西老兵,战斗力强悍,但饥饿是无情的敌人。城内开始出现人相食的惨剧,饿殍遍地,宛如地狱。但叶芸来和守军意志惊人,在绝境中仍不投降,因为他们坚信,英王陈玉成一定会来救他们!

陈玉成,这位年仅二十四岁却已威震天下的太平天国名将,确实在拼尽全力。安庆是天京西线最后屏障,绝不能丢!咸丰十年秋至十一年夏,陈玉成联合来自长江南岸的杨辅清等部,集结超过十万大军(号称二十万),对安庆湘军包围圈发起了空前猛烈、前赴后继的解围攻势。

战场如同沸腾的熔炉,主要集中在安庆城北的集贤关、菱湖等要地。

陈玉成的战术灵活凶猛。他试图内外夹攻:一面令城内守军伺机出击,接应援军;一面亲率主力,从外围猛攻湘军防线最坚固的营垒。太平军将士高呼“杀妖”,如潮水般一波波涌向湘军的壕沟和营墙。他们填壕沟,攀云梯,肉搏登垒,战斗惨烈到无以复加。

湘军则凭借着深沟高垒和优势火力,拼死抵抗。曾国荃身先士卒,督战最前沿,哪里危急就出现在哪里。他面色黝黑,眼窝深陷,嗓音嘶哑,但眼神像狼一样凶狠坚定。他对部下吼道:“安庆不下,我辈无葬身之地!后退一步者,斩!” 湘军深知,一旦防线被突破,内外太平军汇合,不仅前功尽弃,自己也必被反噬。这是生死之战,没有任何退路。

战斗最激烈时,营墙几度易手。湘军士兵抱着火药桶冲入太平军人丛中引爆,与之同归于尽;太平军战士则冒死攀上垒墙,与湘军白刃肉搏,尸体堆积如山,填平了部分壕沟。湘军将领李臣典、萧孚泗等人皆负重伤,仍死战不退。战场上空终日硝烟弥漫,杀声震天,血腥气数里可闻。

远在后方祁门大营(后移驻东流)的曾国藩,心始终悬在安庆。他不断收到前线的战报,每一份都让他心惊肉跳。他深知此战关乎全局,不断调兵遣将,协调胡林翼从湖北派兵支援,严令多隆阿、鲍超等部阻击其他方向的太平军,确保曾国荃能专心攻城。他给弟弟的信中,既有严厉的督责,也有罕见的温情鼓励:“务必坚持,成败在此一举。兄日夜为弟焚香祷祝。”

面对太平军疯狂的援军,曾国藩和胡林翼定下了“但求稳固,不求速胜”的方针。他们不指望迅速击溃陈玉成,只要守住防线,让安庆城内的饥饿完成最后的工作。这策略残酷而有效。

围城进入第二年(1861年),安庆城内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守军饿得连刀都快举不动了。陈玉成在外围的攻势也因久攻不克、损失惨重而渐显疲态。

咸丰十一年八月初一日(1861年9月5日),总攻的时刻终于到来。

曾国荃判断时机已成熟,下令实施最后的爆破攻城。湘军工兵早已挖掘了数条直达安庆城墙下的地道,其中一条位于北门。清晨,天色微明,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安庆北门城墙被炸药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砖石飞溅,烟尘冲天!

“杀!” 蓄势已久的湘军“吉字营”精锐,如山洪暴发般从缺口涌入城内。与此同时,其他方向的湘军也架起云梯,蜂拥登城。

城内的太平军守军早已饿得形销骨立,但最后的血性让他们在叶芸来带领下,进行了绝望而悲壮的最后抵抗。巷战在每一条街道、每一处房屋展开,异常惨烈。然而,饥饿已久的躯体终究无法抵挡养精蓄锐的虎狼之师。

战斗很快变成一边倒的屠杀。湘军杀红了眼,为了报复长期围困的艰苦和惨重的伤亡,也为了震慑其他太平军,他们执行了曾国藩默许甚至鼓励的 “不留活口” 政策。城破之后,无论是放下武器的守军,还是平民百姓(太平天国治下,许多百姓也被视为“贼”),遭到了无差别的屠戮。安庆城内血流成河,尸骸塞巷,江水为之染红。叶芸来及手下近两万守军,几乎全部战死或被杀。

当城头插上湘军旗帜的消息传到曾国藩大营时,这位一向以沉静着称的统帅,也禁不住霍然站起,双手微微颤抖,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千斤重担,似乎在这一刻卸下了一半。他知道,最硬的骨头啃下来了。

捷报以六百里加急飞送热河行在(咸丰皇帝在此避难)。这份捷报,在清廷内外交困、皇帝病重之际,无异于一剂强心针。

然而,几乎就在捷报发出的同时,另一匹快马带来了一个更重大的消息:咸丰皇帝奕詝,于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1861年8月22日)在热河病逝!

攻克安庆的喜悦,瞬间被皇权更迭的巨大政治不确定性所笼罩。曾国藩手握重兵,占据要地,正处于功业的巅峰,却也立刻被推到了政治风暴的潜在中心。新帝年幼,谁来辅政?朝廷格局将如何变化?对他这个手握雄兵的汉臣,是福是祸?

曾国藩站在长江边,望着东流的江水,手中攥着两份文书:一份是安庆大捷的捷报副本,墨迹未干;一份是皇帝驾崩的邸报,沉重如山。他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有胜利的释然,有对未来的深深忧虑,还有一种历史洪流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感。

安庆的血战结束了,但另一场没有硝烟、却可能更加凶险的战争,即将在帝国的最高层拉开序幕。

客观评价

安庆之战是太平天国战争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战役,其影响远超军事层面:

1. 战略决战的胜利:此战完美实现了曾国藩“以上制下”、“扼吭拊背”的战略构想。攻克安庆,等于斩断了天京与长江中上游的联系,太平天国丧失了最重要的屏障和物资补给基地,天京从此暴露在湘军直接威胁之下,战略态势彻底逆转。这不仅是军事胜利,更是战略思想和耐心执行的胜利。

2. 湘军战术的巅峰体现:“结硬寨,打呆仗”的战术,在安庆围城中发挥到极致。通过残酷但有效的长期围困和坚固防御,湘军以相对较小的代价(相比强攻),耗尽了守军的生命力和援军的锐气,最终以爆破收尾。这体现了湘军打“体系战”、“后勤战”的强大能力,也暴露了太平军后期战略协同不足、攻坚乏力的弱点。

3. 战争的极端残酷性:安庆之战的惨烈,特别是城破后的大屠杀,赤裸裸地展现了传统内战“焦土政策”的恐怖。湘军的暴行固然有震慑敌人、宣泄仇恨的因素,但也深刻揭示了这场战争你死我活的种族与文化斗争色彩(湘军视太平军为“名教之敌”)。这种残酷性,是评价曾国藩和湘军时无法回避的道德污点,也是理解近代中国社会创伤的重要剖面。

4. 个人与历史的交错点:对曾国藩个人而言,安庆之捷是其功业的最高峰,证明了他的战略眼光和湘军的战斗力。但同时,皇帝驾崩的消息几乎同步传来,将他从单纯的军事统帅,骤然推入微妙凶险的政治漩涡。这标志着他的人生阶段,从“专注于平乱”开始转向“周旋于平乱与保身之间”,其角色更加复杂。

安庆的硝烟散去,留下的不仅是太平天国命运的丧钟,也是一个权臣在功高震主之际,必须面对的崭新而危险的棋盘。曾国藩的抉择,将不再仅仅关乎战场。

安庆的鲜血尚未干透,皇帝驾崩的噩耗与权力交接的迷雾已笼罩帝国。热河行宫里,以肃顺为首的“赞襄政务八大臣”与两宫皇太后(尤其是慈禧)正展开惊心动魄的较量。远在安庆前线的曾国藩,手握重兵,功高盖世,他的态度将举足轻重。他会支持哪一方?是遵循正统辅政大臣,还是押注深宫妇人?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这位刚刚达到事业顶峰的“东南柱石”,将如何在这突如其来的政海狂澜中,稳住自己的船舵,并为湘军集团找到新的航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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