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被鼓动起来的军民聚集宫外,群情汹汹。守宫禁军面对此情此景,军心浮动,弹压不力。出逃的计划,竟一时被阻。
就在这内乱未平、人心惶惶到了极点的时刻——
“报——!!!八百里加急!逆军前锋已过陈桥驿,距汴京不足五十里!”
“报——!东面发现大批敌军,旗号‘徐’、‘秦’,疑似逆军主力!”
“报——!西面烟尘大起,有骑兵逼近,看装束是梁山悍匪!”
“报——!北面……北面黄河沿线,已尽数易帜!”
一道道加急的军报,接二连三地砸进垂拱殿。
林冲,真的来了!而且不是一支偏师,是倾巢而出,三面合围!
汴京城头,烽烟骤起。
往日里车水马龙、商旅云集的各门,此刻已是刀枪林立,戒备森严。只是,这“森严”之中,透着无尽的惶惑与绝望。守军士卒面色灰败,眼神躲闪,握着兵器的手在微微颤抖。军官的呵斥声有气无力,更多的士卒则挤在垛口后,伸长了脖子,惊恐地望向城外那越来越近、遮天蔽日的烟尘。
“来了……他们来了……” 低低的、带着颤音的议论,在守军队伍中蔓延。
站在宣化门城楼上的李纲,身披重甲,腰悬长剑,原本清癯的面容因连日的焦虑和疲惫而显得愈发憔悴,但一双眼睛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他望着城外原野上那缓缓逼近、如同黑色潮水般的军阵,看着那猎猎飘扬的“林”字王旗和“替天行道”大纛,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悲凉与一种殉道般的壮烈。
“李大人!逆军势大,三面合围,这……这如何是好?” 身旁的宿元景声音发颤,这位老臣能站出来力主守城已是难得,但面对如此绝境,也不禁心生绝望。
“慌什么!” 李纲厉声喝道,“汴京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尚有禁军十万,百姓百万!只要上下一心,未必不能守!传我将令:各门守将,严守岗位,擅离职守者,斩!动摇军心者,斩!有敢言弃城或私通逆贼者,斩!张伯奋、张仲熊!”
“末将在!” 两名年轻将领踏前一步,他们是已故老将张叔夜之子,素有忠勇之名。
“命你二人,各率本部精兵,巡防各门,弹压不稳,凡有异动,先斩后奏!”
“得令!”
“组织民壮,上城协防!搬运滚木礌石,烧制金汁,检查军械!将城中所有存粮,统一调配,按人头分发,敢有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杀无赦!”
“是!”
一道道命令下达,在李纲的强力弹压和最后威望的支撑下,混乱的汴京城勉强恢复了一丝秩序。士卒被驱赶上城,民壮被组织起来搬运守城器械,粮店被强行征调,富户被要求“捐输”钱粮以助军资……然而,这秩序之下。所有人都明白,这座孤城,已被围成了铁桶。
城外,陈桥驿旧址。
林冲立马高坡,火龙驹喷吐着白色的鼻息。他身侧,吴用、朱武、徐宁、秦明、花荣、宣赞、郝思文等大将环列,再往后,是如林的旌旗与无边无际、肃然无声的军阵。
极目远眺,那座天下第一繁华的巨城——汴京。高达数丈的城墙蜿蜒如龙,门楼巍峨,护城河宽阔。但此刻城头旌旗杂乱,人影惶惶,一股末日般的颓败气息,即便相隔数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王爷,斥候回报,我军东、西、北三路,已按时抵达预定位置,完成对汴京的合围。东路由徐宁、秦明将军统领,已控扼汴河漕运,截断东南粮道;西路由宣赞、郝思文将军统领,已占领西水门、万胜门,堵死通往洛阳、关中的要道;北面,我中军主力已列阵完毕,封锁所有北门及黄河渡口。南面虽有李纲等人死守,然其军心已乱,不足为虑。” 朱武指着简易的沙盘,简明扼要地汇报。
吴用轻摇羽扇,补充道:“城内消息,徽宗欲逃未成,被李纲等主战派及部分军民阻于宫内。如今城内,主战、主逃两派争执不下,守军士气低迷,百姓惊恐万状。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汴京城墙坚固,储粮颇丰,若其铁心死守,强攻必致惨重伤亡,且恐毁及城中百万生灵。”
林冲默默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座熟悉的、又无比陌生的城池。这里,曾是他蒙冤受屈的伤心地;这里,也曾是他年少从军、梦想报效的帝都。如今,他率领千军万马,以征服者的姿态回来了,心中却没有多少快意,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与冰冷杀意。
“李纲……倒是个忠臣,可惜,愚忠。” 林冲缓缓开口,“至于那两位官家……此时恐怕正忙着打包字画,想着如何逃命吧。”
众将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充满了不屑。
“王爷,是否立刻下令,四面同时猛攻,一鼓作气,拿下汴京?” 秦明摩拳擦掌,眼中战意熊熊。他憋了太久,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来宣泄。
徐宁却摇头:“不可急躁。汴京非比寻常州府,墙高池深,守军虽怯,亦有十万之众,更有李纲这等顽固之辈督战。强攻虽可下,然我军必伤亡惨重,更恐城中玉石俱焚,非上策。”
花荣也道:“徐宁哥哥所言甚是。何况,我军长途奔袭,虽士气高昂,然士卒疲惫,器械亦需整备。不如先扎稳营盘,围而不打,休整士卒,打造攻城器械,同时遣人入城劝降,乱其军心,待其自溃。”
林冲微微颔首:“花荣兄弟所言,正合我意。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汴京虽大,已是孤城。外无援军,内乏战心,粮草纵多,亦有尽时。而我军挟大胜之威,士气如虹,更兼四方义军响应,形势一片大好。此时强攻,徒增伤亡,智者不取。”
他顿了顿,扫过众将:“传令三军,于汴京城外十里,依地形扎下联营,深沟高垒,多设鹿角拒马,谨防敌军偷袭或突围。骑兵游弋警戒,切断一切内外联系。徐宁、秦明,你二人负责东路营寨,看住汴河,尤其要防敌军水师偷袭或纵火。宣赞、郝思文,西路交予你二人,多设疑兵,广布旌旗,做出主攻假象。中军大营,随我坐镇北门。”
“得令!” 众将轰然应诺。
“吴学究。”
“在。”
“拟写劝降文书,历数赵佶昏聩无能,蔡京、高俅等六贼祸国殃民之罪,言明我军‘清君侧,诛六贼,拯民水火’之志。承诺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开城投降者,秋毫无犯。将文书抄写千份,绑于箭上,射入城中。再选嗓音洪亮、机敏善辩之士,于城外高阜,日夜喊话,动摇其军心民心。”
“吴用明白!”
“朱军师。”
“在。”
“速派人联络城中我们的人,以及那些对朝廷不满、有心投诚的官吏、将领、士绅。许以官职厚禄,晓以利害,劝其作为内应。尤其要注意李纲、宿元景等主战派,若能劝降,则事半功倍。若不能……也需设法离间其与昏君奸臣的关系。”
“朱武领命!”
“另,” 林冲望向那座巨城,语气转冷,“告知三军,严禁骚扰百姓,践踏农田,违令者,斩!我军乃仁义之师,吊民伐罪,非是流寇土匪。要让汴京百姓看看,我等与那赵宋朝廷,孰优孰劣!”
“遵命!”
命令一道道传达下去。一座座营寨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壕沟纵横,栅栏森严,炊烟袅袅。十万大军,将汴京城如同铁桶般围住,水泄不通。
站在刚刚立起的中军大纛下,林冲再次遥望汴京。
“汴京……” 林冲低声自语,手按上了腰间剑柄,“我回来了。这一次,不是以阶下囚的身份,不是以逃亡者的身份,而是以审判者的身份,以……征服者的身份。”
“你要的富贵江山,我要的清明天下。就在此城,做个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