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城头，“关”字大旗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但城内的气氛却与往日截然不同。虽有关羽刮骨疗毒、震慑江东的壮举流传，稳定了军心，然而主帅重伤卧床，短期内无法理事，终究给这座前线重镇蒙上了一层阴影。法正暂代军务，宵衣旰食，一方面严密布防，警惕江东再次偷袭，另一方面则加紧向江陵求援，并督促各地加强戒备。
关羽的伤势在华佗的精心调理下，恢复得比预期要快，但左臂依旧被严格固定，不可妄动。这位素来傲视天下的武圣，如今只能困于榻上，心中之憋闷与焦躁，远胜于臂上的伤痛。每当听闻法正调兵遣将、处置军务，他虽知乃必要之举，丹凤眼中却总不免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
“吕蒙竖子……司马懿奸贼……待关某伤愈，必报此一箭之仇！”他时常于病榻之上，抚摸着隐隐作痛的左臂，低声嘶吼，如同一头被困的雄狮。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至少在数月之内，江夏乃至整个荆襄北军的前线攻势，将不得不转入战略守势。
二
江东，柴桑。
与江夏的凝重相比，柴桑城内的气氛则显得颇为微妙。吕蒙白衣渡江、箭伤关羽的消息传回，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提振了因赤壁惨败而一度跌入谷底的士气。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皆言吕子明将军骁勇，挫了北军锐气，尤其是伤了那不可一世的关羽，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然而，在吴侯府深处，却并非一片欢欣鼓舞。
孙权端坐于主位之上，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郁。下方，张昭、吕范等文臣，以及刚刚立下大功的吕蒙皆在。新投效的司马懿，依旧坐在一个不甚起眼的位置，垂眸敛目，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子明此次突袭，虽伤了关羽，振奋军心，然……未能竟全功，取其性命，实为遗憾。”孙权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是贬。
吕蒙连忙出列，单膝跪地：“末将无能，未能阵斩关羽，请吴侯降罪！”他心中亦是懊恼，那一箭若非关羽闪避及时，本该正中咽喉。
张昭捋须道：“主公，吕将军以寡击众，深入险地，能伤得关羽，已属不易。关羽乃北军柱石，其受重伤，短期内无法统兵，于我江东而言，已是难得之喘息良机。当下之要务，乃是趁此机会，稳固防线，整顿内务，恢复元气。”
众文臣纷纷附和。他们都清楚，赤壁之战损失太大，眼下实在无力发动大规模反攻，能稳住现有局面已属万幸。
孙权不置可否，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沉默不语的司马懿，淡淡道：“仲达先生，依你之见呢？”
司马懿闻言，这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谦逊而谨慎的笑容，拱手道：“张公所言，老成谋国，乃稳妥之策。吕将军英勇，挫敌锋芒，功不可没。”他先肯定了众人的意见，随即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些许，“然，懿窃以为，北军之势，非止一关羽。刘乾据北地，拥雄兵，麾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诸葛亮、郭嘉、贾诩之辈，皆当世奇才。关羽虽伤，不过断其一指，未动其根本。其恢复元气，卷土重来，只是时间问题。”
他顿了顿，观察着孙权的神色，继续道：“更何况，据懿所知，北军近来，似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外，另辟蹊径，收揽人心之举。”
“哦？另辟蹊径？”孙权眉头一挑，来了兴趣。
“正是。”司马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懿听闻，那刘乾对幽州医学院极为看重，广纳流民，施医赠药，更由华佗、张仲景等神医坐镇，活人无数，颇赚取了些许‘仁德’之名。此乃软刀子杀人，潜移默化，动摇我江东乃至天下士民之心，其患……尤在刀兵之上啊。”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神色各异。张昭等人面露沉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乱世之中，兵锋固然重要，但民心向背，亦是根基。
吕蒙忍不住道：“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总不能派兵去烧了那医学院吧？”这话带着几分气话，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司马懿微微一笑，笑容却让人感到一丝寒意：“自然不能明火执仗。然，彼既可施恩，我亦可……扬‘威’，亦可……让其‘恩’变成‘祸’。”
他看向孙权，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主公，北军欲收人心，其关键，在于营造刘乾乃‘天命所归’、‘仁德英主’之象。而我等，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不仅要展现江东之武勇，更要……破其仁德之基，乱其人心所向！”
“如何破？如何乱？”孙权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
司马懿眼中幽光闪烁，如同暗夜中的毒蛇：“譬如，彼欲借神医之名收揽人心，我便让其‘神医’束手无策，甚至……‘神医’所在之地，变成夺命之所！再譬如，彼欲招揽江东旧臣、乃至……某些身份特殊、影响力巨大之人，我便让此人……永远消失，使其招揽之举，变成一场空谈，甚至引发北军内部之猜忌！”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话语中的狠辣与决绝，已让堂内不少人脊背生寒。
张昭皱眉道：“仲达先生之意是……行暗杀之事？此恐非正道，且有损阴德，若事泄，更将引来天下非议！”
司马懿淡然道：“张公，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北军势大，若拘泥于正道，我江东唯有坐以待毙。至于非议……成王败寇，史书由胜利者书写。只要做得干净利落，谁又知道是我江东所为？或许，是北军内部倾轧，或许是……天妒英才呢？”
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吕蒙。吕蒙心中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
孙权沉默良久，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眼神变幻不定。司马懿的提议，无疑极其冒险，甚至有些阴毒，但……眼下江东的局面，确实需要一些非常手段来打破僵局，更需要一些“胜利”来重新凝聚人心，巩固他本人的权位。
“仲达先生，”孙权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计将安出？目标……是谁？”
司马懿知道孙权已然心动，他上前一步，用只有近前几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一出，就连素来沉稳的张昭，也不禁骇然变色！吕蒙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司马懿却依旧平静，补充道：“此其一也。其二，便是那幽州医学院。华佗此刻应在江夏，医学院内虽有张仲景，然其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正是可乘之机。可派精干死士，伪装身份，潜入其中，或下毒，或制造事端，令其救治不力，甚至……令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如此，刘乾赖以收揽人心之重要棋子，便不攻自破！”
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司马懿那低沉而阴冷的声音，仿佛毒蛇的信子，在空气中咝咝作响，编织着一张无形而致命的罗网。
孙权的眼神，由最初的震惊，逐渐变得锐利，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然。
“此事……绝密！”他盯着司马懿，一字一句道，“交由仲达先生全权筹划！所需人手、资源，皆可调用！务必……万无一失！”
“懿，领命！”司马懿深深一揖，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那抹一切尽在掌握的精光。
暗夜的毒谋，已然发动。其目标，直指北军看似稳固的后方与人心根基。一场不同于正面战场的、更加隐蔽而凶险的较量，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三百六十二章 暗夜毒谋·仲达献策（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