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的话语如惊雷般在空腔中回荡。
同源兄长……被封印在归墟之眼深处三百年……还活着？
林悠然和萧景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但萧衡的神情严肃得不似孩童，那双异色眸子中的光芒深邃如古井，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悟道试炼让我看到了更多细节。”萧衡解释道，声音依旧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上一代圣莲宿主献祭时，腹中的胎儿已经七个月。她跳入归墟之眼前，用圣莲秘法护住了孩子的生机，将他送入封印核心。源暗之主需要一具完美的容器，那孩子就是为它准备的。但建木封印阻隔了源暗的侵蚀，三百年过去，那孩子在封印中处于半生半死的状态，既没有完全死去，也没有真正活着。”
他顿了顿，指向法阵第四重圆环：“第四层试炼，就是‘寻源’。我们要进入归墟之眼的核心区域，找到他。”
“这太危险了。”萧景澜立刻反对，“归墟之眼是源暗力量最浓郁的地方，你现在还小，根本承受不住那种侵蚀。而且如果那孩子真的被源暗浸染了三百年，谁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态？”
“爹说的对。”萧衡点头，眼中却没有退缩，“但如果不找到他，我就无法完全理解源暗的本质，也无法真正掌握混沌之力。更重要的是……”他看向林悠然，“娘亲的圣莲血脉与他一脉同源，或许能唤醒他体内残存的人性。如果他能恢复意识，我们就能知道更多关于源暗和封印的秘密。”
林悠然心中一震。她想起刚才景象中，那个白衣女子跳入深渊前眼中的决绝与悲悯。同为圣莲宿主，同为母亲，她能感受到那种为了保护孩子不惜一切的心情。如果那个孩子真的还在封印中受苦……
“我要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坚定而清晰，“如果那孩子还有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被封印折磨。而且……”她看向萧衡，“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将来也要面临同样的牺牲。如果能找到两全之法，我愿意冒险。”
萧景澜看着妻子眼中的光芒，知道劝阻已是徒劳。他太了解她了，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依旧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墨狼剑：“那就一起去。但必须答应我，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撤退。衡儿，你能感知到危险吗？”
“能。”萧衡点头，“混沌之力对源暗的感应最敏锐。如果有致命危险，我会提前预警。”
商议已定，三人不再耽搁。萧衡走到法阵中心，伸出小手按在第四重圆环的起始点上。灰白色的混沌之力从他掌心涌出，注入法阵。
第四重圆环缓缓亮起，光芒不再是之前的青翠或柔和的白，而是一种深邃的幽蓝，如同深海的颜色。圆环上的符文也随之变化，从建木的青木文变成了另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诡异的文字——那是源暗的符文。
圆环完全点亮时，空腔中央出现了一道漩涡。漩涡漆黑如墨，旋转时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仿佛连接着无尽深渊。
“这就是通往归墟之眼核心的通道。”萧衡脸色凝重，“里面充满了源暗之力，我可以用混沌之力护住我们，但支撑不了太久。最多一个时辰，我们必须出来。”
林悠然和萧景澜点头，一左一右护在萧衡身边。萧衡双手结印——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印诀，以他三四岁孩童的身体做出来显得格外诡异。灰白色的光芒从他全身涌出，形成一层薄薄的光罩，将三人笼罩其中。
“走。”
三人踏入漩涡。
穿过漩涡的刹那，刺骨的冰寒和粘稠的恶意如潮水般涌来。
即使有混沌光罩隔绝，林悠然依旧感到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那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灵魂层面的侵蚀，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们，无数双手想要将他们拖入永恒的黑暗。
通道很短，不过几步距离。但当他们走出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空间中央悬浮着一颗黑色的“太阳”。那太阳直径约三丈，完全由粘稠的、蠕动的黑暗构成，表面不时浮现出扭曲的人脸和痛苦的肢体。太阳周围，七根粗大的黑色锁链从虚空中伸出，锁链尽头分别连接着七枚巨大的黑色结晶——正是被污染的七枚青竹令投影。
而在黑色太阳的正下方，一个身影蜷缩在半透明的琥珀状物质中。
那是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男孩，赤身裸体，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的黑色血管如蛛网般蔓延。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胸口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额头——那里有一个黑色的竖眼印记，与三眼教祭司额头的印记相似，但更加复杂、更加邪恶。
“就是他。”萧衡轻声说，“我的……兄长。”
林悠然一步步走上前，眼中满是痛惜。同为母亲，她能想象那个白衣女子在跳入深渊前，用最后的力量保护孩子时的心情。而这孩子，在黑暗中独自度过了三百年，该是怎样的孤独和痛苦？
她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层琥珀状物质，却被萧景澜拦住。
“小心。那可能是封印，也可能是囚笼。”
话音未落，琥珀中的男孩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完全漆黑的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的、能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但在这片黑暗中，却有一点微弱的金光在闪烁——那是残存的圣莲之力。
男孩看向林悠然，黑色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嘶哑如砂石摩擦的声音：
“圣莲……血脉……”
男孩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回荡，带着三百年未开口的艰涩。他试图坐起，但琥珀状物质限制了他的动作，只能勉强抬起头。
林悠然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和痛惜，柔声道：“你……能说话？”
男孩漆黑的眼眸盯着她，那点微弱的金光闪烁了一下：“能……但很少……说。这里……没有……人。”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仿佛在回忆如何使用语言。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片刻。
萧景澜将林悠然护在身后，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沉默良久，缓缓摇头：“没有……名字。母亲……没来得及……取。”
这句话让林悠然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想起萧衡出生时，她和萧景澜为取名斟酌再三的情景。而这个孩子，连名字都没有。
“你的母亲……”她声音哽咽，“是个伟大的女子。”
男孩眼中那点金光又亮了些：“我知道。她……保护了我。用她的……生命。”
他艰难地转动视线，看向萧衡。当看到萧衡额头的混沌印记时，他漆黑的眼眸骤然收缩：“混沌……之子。预言……是真的。”
“你也知道预言？”萧衡上前一步，与男孩对视。两个孩子在黑暗中互相打量，一个三四岁却眼神苍老，一个看似七八岁却言语稚涩。
男孩点头：“母亲……留给我的……记忆碎片。她说……三百年后……会有另一个孩子……身负三种本源……那是最后的……希望。”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是……最后的……危险。”
“什么意思？”萧景澜追问。
男孩看向那颗黑色的太阳：“源暗之主……需要容器。我和他……”他看向萧衡，“都是备选。但我……被封印太久……已经……不完美。而他……是完美的。所以……源暗会不惜一切……得到他。”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黑色太阳忽然剧烈波动起来！那些扭曲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叫，锁链哗啦作响，七枚黑色结晶同时亮起妖异的红光。
“不好！”萧衡脸色大变，“它感应到我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但已经晚了。七根锁链中的一根忽然断裂，化作一条黑色的巨蟒，朝着萧衡扑来！巨蟒所过之处，空间都被腐蚀出黑色的轨迹。
萧景澜拔剑就斩，墨狼剑的金色剑气与巨蟒撞在一起，爆发出刺耳的嘶鸣。但巨蟒只是顿了顿，就继续扑来——它完全由源暗之力构成，物理攻击效果有限。
就在这时，琥珀中的男孩忽然伸出手。他的手掌穿透琥珀，按在扑来的巨蟒头上。黑色巨蟒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黑烟消散。
“快走……”男孩收回手，手掌上黑色的血管更加明显了，那点金光黯淡了许多，“我只能……暂时压制。它真正……苏醒时……我控制不住。”
“跟我们一起走。”林悠然急切道，“我们带你离开这里！”
男孩却摇头：“走不了。我的身体……已经和封印……融为一体。离开这里……我会死。而且……”他看向那颗黑色太阳，“如果我离开……封印会立刻崩溃。源暗……会提前降临。”
他看向萧衡，漆黑的眼眸中第一次有了情绪——那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羡慕、释然和决绝的情绪：“你……代替我……活下去。完成……我们母亲……的愿望。”
萧衡看着这个素未谋面、却与自己命运纠缠的同源兄长，小小的脸上神色变幻。忽然，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举动——
他走上前，伸出小手，按在男孩额头那枚黑色竖眼印记上。
灰白色的混沌之力从萧衡掌心涌出，注入男孩额头。
那一瞬间，男孩浑身剧烈颤抖，漆黑的眼眸中金光大盛！他额头上的黑色竖眼印记开始变化——黑色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原本的金色，那是圣莲血脉的颜色。但金色中又掺杂着丝丝银芒和翠绿，仿佛三种力量在印记中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你在做什么？”萧景澜急问。
“帮他平衡体内的力量。”萧衡小脸苍白，显然消耗巨大，“他的身体被源暗侵蚀了三百年，但母亲留下的圣莲之力一直护着他的核心。只要将三种力量重新平衡，他就能暂时摆脱源暗的控制，恢复部分神智。”
随着混沌之力的注入，男孩苍白的皮肤下，那些黑色的血管开始变淡、消失。他的眼睛也从纯粹的黑暗，变成了左眼金、右眼黑的奇异模样——金眼清澈，黑眼深邃，但至少有了眼白和瞳孔的分界。
最重要的是，他额头那枚印记彻底变了。黑色竖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金边黑蕊的莲花，莲花中心有一点银色的狼影，花瓣边缘则是翠绿的竹纹——几乎与萧衡的混沌印记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深，黑蕊部分更大。
“我……我好像……”男孩喃喃自语，声音不再断断续续，“记起了更多事情。母亲的脸……她的温度……还有她跳下去前……对我说的话……”
他看向林悠然，眼中有了属于孩童的孺慕：“她说……‘孩子，对不起。但三百年后，会有人来救你。那时候，你要帮助他，就像娘现在帮助你一样。’”
林悠然眼泪终于落下。她走到琥珀前，这一次萧景澜没有阻拦。她伸出手，隔着琥珀抚摸男孩的脸颊——虽然触碰不到，但男孩似乎感觉到了，眼中也涌出了泪水。
那是三百年来的第一滴泪，泪水是淡金色的，落在地上化作一朵小小的莲花，随即消散。
“你有名字吗？”萧衡收回手，虚弱地靠在萧景澜怀里，但眼睛依旧明亮，“如果没有，我可以给你取一个。”
男孩想了想，摇头：“母亲没来得及取。但这三百年，我一直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我……‘绝’。绝望的绝，也是绝境的绝。也许……这就是我的名字。”
萧绝。
林悠然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绝望中诞生，绝境中生存。多么贴切，又多么令人心痛。
“萧绝。”萧衡认真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哥哥。我们一起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让你真正地活着。”
萧绝眼中闪过感动，但随即黯淡：“不可能的。我的身体已经和封印融为一体，离开就是死。而且……”他看向那颗又开始波动的黑色太阳，“源暗之主不会放过我。我是它准备了三百年的容器，它在我体内留下了‘种子’。就算你帮我平衡了力量，那种子也在，随时可能发芽。”
“那就拔掉它。”萧衡斩钉截铁。
“怎么拔？”
萧衡看向林悠然：“娘亲的圣莲之力，爹的狼神之力，我的混沌之力，再加上哥哥你体内的三种力量——如果我们四种力量合一，或许能净化那颗种子。”
这个提议太大胆了。四种力量合一，且不说能否成功，光是过程中的风险就足以致命。稍有不慎，四人可能都会受到反噬。
但萧绝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光。三百年了，他第一次看到了真正解脱的可能。
“值得……一试。”他声音颤抖，“就算失败……也不过是回到……原来的状态。但如果成功……”
如果成功，他就能摆脱源暗的控制，成为一个真正自由的生命。
林悠然和萧景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心。
“那就试试。”萧景澜沉声道，“但要小心。一旦情况不对，立刻停止。”
“等等。”萧绝忽然说，“在那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
他看向那颗黑色太阳，眼中闪过恐惧：“源暗之主……已经苏醒了部分意识。它知道你们在这里，也知道混沌之子诞生了。它正在调集力量……最多三天，它就会强行突破封印。而目标……”
他看向萧衡，一字一顿：
“就是夺舍你的身体，以完美容器的姿态，降临这个世界。”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
三天！他们只有三天时间！
“你怎么知道？”萧景澜追问。
“我能感应到。”萧绝指着自己的心口，“那颗‘种子’在躁动。它在欢呼，在渴望。源暗之主通过种子传达意念——三天后的月蚀之夜，是它力量最强的时候。到时候，它会撕开封印，直接降临。”
月蚀之夜……又是月蚀！林悠然想起沉剑渊的祭祀，想起那些被当做祭品的百姓。原来三眼教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萧景澜当机立断，“出去后，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在月蚀之夜前做好准备。”
“可是哥哥……”萧衡看向萧绝。
“我跟你们走。”萧绝做出决定，“虽然离开这里会加速我的死亡，但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拼一把。而且……”他看向萧衡，“如果源暗之主要夺舍你，我在你身边，或许能帮你抵抗。”
这个决定意味着巨大的风险。萧绝的身体已经和封印融为一体，离开这个空间，他可能活不过一天。但他说得对——等在这里也是死，不如拼死一搏。
萧衡再次伸出手，这次是按在琥珀上。灰白色的混沌之力渗透进去，开始切割萧绝与封印的连接。那过程极其痛苦，萧绝咬紧牙关，全身冷汗淋漓，但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琥珀开始龟裂，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当最后一丝连接被切断时，琥珀轰然破碎！萧绝从半空中坠落，被萧景澜一把接住。
男孩轻得吓人，身体冰冷，脉搏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但他还活着，那双金黑异色的眼睛坚定地看着众人。
“走！”
四人转身冲向进来的漩涡。黑色太阳仿佛被激怒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剩下的六根锁链全部断裂，化作六条黑色巨蟒扑来！七枚黑色结晶同时炸开，化作漫天黑雨，每一滴都蕴含着腐蚀一切的源暗之力。
萧衡全力催动混沌光罩，灰白色光芒大盛，将黑雨和巨蟒挡在外面。但光罩剧烈波动，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就在他们即将冲入漩涡时，一道漆黑的影子忽然从黑色太阳中分离出来，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朝着萧衡抓来！
那手掌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抓住萧衡，萧绝忽然挣脱萧景澜的怀抱，扑了上去！
他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挡住了那只手。
“不——！”林悠然尖叫。
漆黑手掌抓住萧绝，瞬间将他拖向黑色太阳。男孩回头看了他们最后一眼，金眼中是释然，黑眼中是决绝：
“快走……弟弟……活下去……”
话音未落，他已被拖入黑色太阳，消失不见。
黑色太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整个空间开始崩塌。漩涡也在急速缩小。
“走啊！”萧景澜强行抱起呆住的萧衡，拉着林悠然冲入漩涡。
在漩涡闭合前的最后一瞬，他们听到了萧绝最后的声音，那声音不再稚嫩，而是充满了某种神圣的威严：
“以我残躯……加固封印……三天……你们只有三天……”
漩涡彻底闭合。
三人回到了建木遗址的空腔中。法阵第四重圆环已经黯淡，仿佛从未亮起过。
萧衡跪倒在地，小脸上满是泪水：“哥哥……他……”
林悠然将他抱进怀里，哽咽着说不出话。萧景澜握紧拳头，眼中燃烧着怒火和决意。
三天。
他们只有三天时间，来准备这场决定世界命运的最终之战。
而此刻，遗址外，漠北联军的战船已经抵达沉剑渊。为首的巨船上，一个身穿狼皮大氅的老者举着一枚苍白的眼球状宝石，宝石正剧烈震动，指向漩涡中心。
“圣子……就在那里。”老者眼中闪过狂热，“全军听令——不惜一切代价，攻破遗址，迎回圣子！”
战鼓擂响，万箭齐发。
风暴，终于全面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