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风波
2010年除夕傍晚,六七点的天已全黑,玉溪平原一带的家家户户都忙着贴春联、备年夜饭。按当地习俗,下午5点本是去坟地朝拜祖宗和长辈的时辰,高尚勇却比往常早了些,下午3点就从地里回来了——他惦记着帮媳妇百合忙活家里的事,贴春联、包饺子,一样都不落下。
说起来,高尚勇年轻时从部队退伍,做饭的手艺正是在部队练出来的,尤其是包饺子,更是有自己的“独家章法”。百合总爱跟邻里夸他:“你看看我家老高,多能干!中午我要是忙得顾不上做饭,都是他掌勺,做出来的菜比我做的还香,就连包饺子的手艺,也是部队里学的真本事!”
这不,除夕这天,两人分工明确:百合负责拌馅,高尚勇则包揽了和面、擀皮的活。他揉面力道均匀,醒好的面团软硬适中;擀皮时左手转面团,右手持擀面杖,手腕轻轻一转,一张边缘薄、中间厚的圆皮就落在案板上,快得像变戏法。有时候百合包得赶不上,高尚勇还能一人分饰两角,左手擀皮、右手捏褶,指尖翻飞间,一个个鼓鼓囊囊的饺子就排着队立在盖帘上,模样周正又精神。小院里飘着白菜猪肉馅的鲜香,混着面粉的清甜,寻常人家的热闹劲儿,全裹在这一个个饺子里了。不同于其他地方的丰盛菜肴,这里的年夜饭本就以饺子为主,简单却满是团圆的暖意。远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奔波一年的人纷纷停下脚步,从远方归来,回到家中享受难得的休憩时光。
忙完饺子的活,高尚勇和往年一样,坐在沙发上等着晚上8点的春晚。等待间隙,外面突然传来两声“高磊”的呼喊。高磊不在家,高尚勇便让妻子百合出去看看是谁在喊。百合出门时,只看到一个人骑着摩托车从小巷口往大路方向走,天太黑,又没有监控,路灯的光也微弱,根本没看清那人的模样。
第二天一早,高尚勇开门时,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墙上用红色油漆写着“还我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百合出来看到后,又气又急,立刻拿出手机拨打110。
“喂,你好,我这边是金堡村12组,高尚勇家。”百合的声音带着颤抖。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回应:“高婶呀,是你啊,什么事?”
“大过年的我也不想打扰你们,可实在没办法了。”百合叹了口气,把墙上被涂油漆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人民公安为人民,哪有什么节假日,我们马上到现场!”接警的公安说完便挂了电话。
很快,公安人员赶到现场,看到满墙的红色字迹,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尽快把这些字处理掉,大过年的,别让这种事影响大家心情,能欠多少钱啊,至于这样不让人过年吗?”
随后,他转向百合问道:“你们家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作为你母亲帮扶对象,从来没见过你儿子高磊啊。”
百合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哎,警官,一言难尽。我家孩子大概是欠了人钱,可具体欠多少、钱花在哪,我和老伴都没经手,一点也不清楚。你看这大过年的,老高一见墙上的字,直接瘫在地上起不来,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没了他,这个家就塌了啊!”
公安递过一张纸巾,追问:“那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百合抹了把眼泪,立刻说道:“有!隔壁村的谢爱华,之前就上门要过钱,我跟他解释不清楚,他还威胁我,说要是拿不到钱,就不会让我们好过。”
“那你知道高磊是怎么跟谢爱华扯上债务的吗?”公安继续追问。
百合摇摇头,语气满是无奈:“具体怎么欠的、欠了多少,孩子从来没跟我们说过。现在我和老伴都没了劳动收入,也没能力还这笔钱,就怕这事闹大了,对孩子、对我们家都造成不好的影响……”
公安听完,在笔记本上记下“谢爱华”的名字,安慰道:“高婶,你先别着急,我们会先去联系谢爱华了解情况,也会想办法联系上高磊核实债务。你们老两口注意身体,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循着地址,公安很快找到谢爱华家,推门进去时,谢爱华正和朋友围在桌前斗地主,牌桌上散落着几张零钱。
“你好,请问是谢爱华吗?”公安亮明身份。
谢爱华头也没抬,手里还捏着牌:“什么事啊?”
“有件事想向你了解下情况。”公安语气平和地说。
谢爱华顿时放下牌,脸上满是不耐烦:“哎呀警官,我可是良民!这大过年的,你们不让人好好过节,专门来折腾我,是故意针对我吧?”
“你别过分解读,我们没有恶意。”公安连忙解释,“是隔壁村高尚勇家出了点事,想问问你是否知情——高磊是不是欠你钱?”
“是欠我钱,怎么了?”谢爱华梗着脖子承认,“连本带利一共9万!”
“9万?”公安皱起眉,“本金多少?”
“3万。”谢爱华说得理直气壮,“那年高磊着急用钱,到处借不到,是我帮了他。利息都是事先约定好的,我又没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借!当初签了协议,钱他也拿走了,现在我找他要,难道不合情理?”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但要账得遵守法律法规。”公安严肃地说,“大过年的,有人在高尚勇家围墙上涂了威胁的字,老高已经被气住院了。”
“我没做这事!”谢爱华猛地摇头,像个拨浪鼓,“大年三十我一直跟朋友在一块聊天、看春晚,不信你们去问他们,都能给我作证!再说我跟高磊,小学还在一个学校上过,多少有点感情,之前上门要钱说的狠话,也就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真要做这种缺德事,我还干不出来。”
后来,谢爱华跟着公安一起去了高尚勇家,见到百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高婶,之前我要账的时候说话太冲,是我不对,我给您诚挚道歉。这钱我也不逼你们老两口要了,等高磊啥时候回来,我再跟他说。”
百合还没接话,一旁的公安先开口了:“高叔、高婶,要是真欠了钱,该还的还是得还,但咱得讲规矩。”
百合叹了口气,眼圈又红了:“警官,我不是赖账。这钱是高磊借的,他没跟我们说借了多少、花在哪,我们老两口就是种二亩薄田的农民,一年到头辛苦下来也就挣八九千块钱。三两千的话,我们咬咬牙还能凑,八九万对我们来说就是天文数字啊!再说儿子欠的债,哪有让爹娘替还的道理?”
“您说的这话在理。”公安点点头,“等高磊回来,让他跟谢爱华正面协商,3万本金要9万利息确实太高。能私下协商好最好,协商不成,也可以去法院走立案手续,用法律途径解决。我们过来,就是想让你们能过个祥和文明的春节,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我们推卸责任,要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也请你们多谅解,我们就是普通民警,不是万能的神,很多问题确实解决不了。但后期案子有任何消息,我们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说着,公安看向还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的高尚勇,语气软了下来:“高叔,您别太往心里去,墙上的字我们已经让人涂掉了。身体是最重要的,千万别因为这事落下后遗症。我今天跟你们第一次打交道,看着你们就想起我爸妈,你们跟他们年龄差不多,真希望你们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我代表我们所里的干警,给您二老拜个年!”
百合连忙起身道谢:“谢谢警官,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其实我们也能理解,就是大过年的墙上被涂红字,实在太丢人了。我和老高一辈子都好面子、重名节,这事让我们都抬不起头。我还好,老高心思细,我真怕他扛不住……”
公安又安慰了老两口几句,确认没其他事,才带着谢爱华离开。小院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是空气中那份除夕的热闹,好像再也回不来了,只剩下老两口望着干净的墙面,一脸愁容地叹气。
事情过去两天,正月初七那天,村里负责清理街道的老张叔来高尚勇家串门,手里还拎着半袋刚蒸好的馒头。坐下来没聊两句,他突然拍了下大腿:“老高、高婶,你们家墙上那事,我好像知道点眉目。”
两人瞬间竖起耳朵,老张叔接着说:“除夕傍晚我扫到村东头巷子口,看见谢爱华他远房侄子谢强,揣着个红油漆桶往你们这边走,当时还纳闷大过年的他拿这个干啥。后来听说你们家被涂了字,我才后知后觉——那小子前阵子总跟在谢爱华屁股后面,还问过我你们家具体住哪。”
百合赶紧给老张叔倒了杯热水:“张哥,你确定是他?”
“错不了!”老张叔喝了口茶,“那油漆桶上印着‘红牡丹’的标,我前几天去谢爱华家借锄头,还在他家柴火房看见过一模一样的空桶,当时谢强还慌慌张张把桶藏到了后面。”
高尚勇立刻给之前的民警打了电话,民警很快带着人找到谢强。起初谢强还想抵赖,可听到老张叔的证词,又看到民警从谢爱华家搜出的空油漆桶,终于低下头承认:“是我涂的,我看华叔总要不回钱,又听说高磊躲着不露面,就想帮他逼逼老高家……”
最后,谢强被处以治安罚款,还主动帮高尚勇家把墙面彻底重新刷了一遍。虽然高磊还没回来,债务也没完全解决,但墙上的红字没了,涂字的人也找到了,高尚勇紧锁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百合看着重新变白的墙面,又看了眼正在院子里劈柴的老伴,轻声说:“不管咋样,日子总能慢慢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