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漠北三部果然被自己“绝户计”彻底逼疯。
竟真的摒弃了世代积累的恩怨,集结起十万多人的庞大联军,正浩浩荡荡向巴彦乌拉杀来。
卢方舟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自己费尽心机布局这么久,所求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就是要让这些平日里互相攻伐的蒙古部落,彻底放下嫌隙,抱着破釜沉舟的疯劲,孤注一掷地来与自己决战!
松锦大战没多久就会有结果,虽然来之前,已经授意李定国他们尽量想办法迟滞那边的进程。
而历史上洪承畴退守松山后,要到明年二月才破城,而塔山失陷更是要到四月。
但现在多了自己这个变数,黄台吉结束主要战斗后,如果发现漠南还是像现在这么空虚,他留出一部分兵力继续围困后,悍然挥兵入侵漠南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必须是在这之前,以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彻底打断漠北三部的脊梁。
既要将这片广袤草原彻底肢解、收服,更要让漠南与漠北连成一片,构筑起一道足以抵御清军西犯的稳固防线。
所以,自前几日起,中军大帐便日夜灯火通明。
卢方舟与刘文秀、孙安仁、诺尔布、罗火、霍伟等将领,以及汤永怀、韩瑾为首的赞画司谋士们,几乎是日夜聚在沙盘旁。
经过无数次的争执、修改与完善,最终的决战方案终于敲定。
决战地点,被卢方舟定在巴彦乌拉东北约六十里处,一处名为“伊和塔拉”的广阔盆地。
此地地势相对平缓开阔,视野良好,利于骑兵机动,这种地形,对防御方也意味着缺少天然险要可守。
可这正是卢方舟想要的,一个看似有利于敌人、才能让漠北联军放心地投入全部力量。
按照作战方案,伊和塔拉的主阵地将只留下两万步兵、所有的炮兵以及数千辅兵。
但阵地的规模却要扎得异常庞大,帅旗、将旗、各营旗帜一面都不能少,要密密麻麻插满阵中。
务必要让漠北联军远远望见时,便认定卢家军的主力尽在此地。
所有被俘的漠北牧民与辅兵编组成数十个劳作队,在监军的指挥下到伊和塔拉抢挖工事。
一时间,铁锹与铁镐撞击沙土的“叮叮当当”声在草原上连成一片,牧民们虽面带怨色,却在刀枪的威慑下不敢有半分懈怠。
一条半人高、一丈多宽的环形壕沟正迅速在盆地中成型。
挖出来的泥土被就近堆在壕沟内侧,夯实成一道半人高的矮墙,正好供火铳手依托射击。
壕沟每隔五十步便留出一道可容三四匹马并排通过的缺口,这是给联军留下的冲锋通道,当然也是己方火力重点覆盖的死亡陷阱。
全军携带的二百门轻型弗朗机炮,被炮手们沿着壕沟内侧的预设炮位一一设置。
炮口或是瞄准着缺口,或是斜指壕沟前方的开阔地,形成交叉火力网,确保任何一处缺口被冲锋的骑兵突破时,都会遭到至少两门火炮的集火射击。
这道壕沟,在草原上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防止蒙古人用火攻。
前阵子为逼漠北三部决战,卢家军四处焚烧人家的草场,如今肯定要提防对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蒙古人世代在草原生存,最擅借风纵火。
若是让他们趁着风向点燃周围的草,火借风势席卷而来,届时阵内两万步炮兵怕是要被烧得措手不及。
而这道一丈多宽、半人深的壕沟,就是一道天然的防火隔离带。
草原上的大火多是地表火,难以越过这般深宽的沟壑。
卢方舟甚至特意吩咐,在壕沟外侧五十步内的草全部铲除,露出光秃秃的土地,形成双重保险。
而在矮墙内侧一百步远的地方,所有的粮车、辎车各种车辆被连成一道环形车阵,形成第二道防线。
万一矮墙被突破,步兵仍可退守车阵,继续依托工事继续抵抗。
这套防御工事的布局,几乎是照搬了当年卢家军在鳌头矶大破清兵的经典防御体系,只是规模更为庞大,火力更为密集。
阵地部署停当后,卢方舟将亲自率领刘文秀等人,以及全部骑兵,包括诺尔布麾下的三千察哈尔骑兵、巴图的数百巴尔虎骑兵,共计两万三千铁骑,悄然撤离伊和塔拉,返回并隐匿在巴彦乌拉大营及周边的丘陵谷地中。
这个方案中,兵力部署的部分是汤永怀提出来的,他还推演了漠北联军可能的两种反应。
一种是全军围攻,联军若将所有十万多蒙古骑兵全部压向伊和塔拉“明军主力”。
两万步兵依托壕沟、车城、用恐怖的火力在这里持续消耗联军的兵力、士气和锐气。
蒙古骑兵虽弓马娴熟,却不擅攻坚。
等他们久攻不下,死伤惨重之际,人困马乏,士气低迷,正是隐匿在巴彦乌拉养精蓄锐的两万三千骑兵最佳的反击时刻。
届时铁骑突出,内外夹击,联军必溃。
还有一种是联军分出一部兵力前往巴彦乌拉,企图夺回衮布多尔济的老巢,并抢夺卢家军缴获的牛羊牲畜,动摇自家的军心并获取补给,其余的人马同时围攻伊和塔拉。
这个局面比第一种更好!
隐匿在巴彦乌拉的骑兵可以以逸待劳,先击溃这支偏师,然后驱赶溃兵冲击伊和塔拉外的联军主阵,再顺势掩杀,同样能达到里应外合、搅乱全局的效果。
汤永怀最后总结,只要留守伊和塔拉的两万步、炮弟兄,能够顶住漠北联军前几波最凶猛的冲击,挫其锋芒,耗其锐气!
等到他们兵力士气、下降,接下去怎么打都是我们胜利。
但当汤永怀说完兵力部署,不少人都皱眉,觉得过于冒险了。
刘文秀率先反对:
“侯爷,此方案太过冒险!
两万步兵要硬抗十万红了眼的骑兵,即便有工事与火炮依托,兵力悬殊也实在太大!
那些蒙古人虽是乌合之众,可个个能骑善射,又是怀着血海深仇来拼命。
万一阵地被撕开缺口,我军骑兵远在巴彦乌拉,根本来不及救援!”
其他几位将领也纷纷附和,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倒是罗火站出来力挺汤永怀,因为如果按照这个方案实施,那么留在伊和塔拉指挥步兵防御的只能是罗火。
罗火大声道:
“刘将军多虑了!我卢家军步兵的防守能力,诸位还不清楚?鳌头矶一战,咱们可是顶住了数倍鞑子的进攻!
那时候鞑子装备远超现在的二鞑子,他们甚至还有红衣大炮,而且鞑子的攻坚能力可是远胜那些蒙古二鞑子的!
如今有壕沟、矮墙、车阵三重防御,还有二百门火炮,我军的兵力、火力也远胜那时,只要指挥得当,别说顶住几波冲锋,坚持几天也绝无问题!
末将愿立军令状,若守不住伊和塔拉,甘受军法处置!”
听完罗火的话,卢方舟沉默良久,目光在伊和塔拉与巴彦乌拉之间反复流转。
汤永怀这方案,确实带着几分凶险,以两万步兵硬撼十万骑兵,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可转念一想,眼下的局势,本就容不得他稳扎稳打。
松锦那边的战事悬在头顶,唯有速战速决,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彻底平定漠北。
而这方案如果顺利,恰恰是最短时间内解决联军、伤亡可控的最优解。
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家步兵的防守能力有着绝对的信心。
卢家军的火器配备本就冠绝当世,再加上壕沟、矮墙、车阵三重工事层层加持,飞雷铳与一窝蜂的杀伤力更是破阵摧锋的利器。
想到这,他终于抬手拍板:
“就按永怀的方案行事!
安仁,你的龙骧卫留在伊和塔拉作为预备队,一旦某处防线告急,立刻上前填补!”
“末将领命!”
孙安仁立刻挺胸抱拳。
“另外,全军携带的所有飞雷铳、一窝蜂火箭,全部配属给伊和塔拉守军!”
……
此刻,卢方舟正驻马于伊和塔拉边缘的一处矮坡之上,红色披风被草原上的劲风扯得猎猎作响。
他微微眯起眼,俯瞰着坡下如火如荼的工地,外围那道环形壕沟已基本成型。
卢方舟目光缓缓抬向东北方,天际线处虽还未见人影,却能隐约感受到一股沉闷的压迫感。
根据哨探传回的最新情报,漠北联军的前锋已越过杭爱山余脉,距离伊和塔拉已不足一日路程。
按照其推进速度,他们全军,明日下午便能抵达这片预设的战场。
而按照蒙古军队的作战习惯,长途奔袭后必然要扎营休整,放牧战马、补充粮草,养精蓄锐后再发起猛攻。
如此推算,这场决定漠北命运的决战,极有可能在后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时,正式打响。
他抬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猎物已近,陷阱已成,希望后日便让这十万联军,葬身在伊和塔拉的草原之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