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溜——”
这大概是弃仙岭这几百年来，最不体面、却也最动听的声音。
那个曾经自诩“阵法通神”、哪怕被废去修为也不肯低头看一眼浊物的缺腿老头，此刻正毫无形象地趴在破棚子的门槛上，捧着那只豁了口的破碗，像是在膜拜什么稀世珍宝。
碗里其实没剩多少肉了，只有几口琥珀色的浓汤，和两块炖得软烂脱骨的蛟龙筋边角料。
但老头的手在抖。
他闭着眼，将那口汤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下去。
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千年前飞升的那一天，回到了还没有被这冷冰冰的“无垢法则”异化成怪物的时候。那是……活着的感觉。
“咕咚。“
汤终究还是滑进了胃里。
紧接着，一股暖流像炸开的烟花，瞬间冲刷过他干枯萎缩的经脉。那些因为长期遭受清气侵蚀而形成的“道伤”，竟然在这股带着红尘烟火气的暖流抚慰下，停止了疼痛。
“呜......”老
头突然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伸出舌头，将碗底舔得干干净净，连那一丝油花都不放过。
凌月坐在黑锅旁，一边给谢无妄擦拭嘴角的汤渍，一边淡定地看着这一幕。
“哭够了吗？哭够了就把东西拿来。“
她现在的身份是债主。
在仙界，善良是廉价的，但交易是神圣的。
老头抽噎着抬起头，那张脏兮兮的老脸上，原本的死气沉沉已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红润——那是“吃饱了”的幸福感。
他有些尴尬，又有些肉痛地从怀里摸出一枚灰扑扑的玉简，还有几块刻满了符文的黑色石头。
“拿去！拿去！”老头把东西往凌月面前一推，眼神却还止不住地往那口空锅里瞟，“这是老夫当年赖以成名的《小须弥遮天阵》……的残篇。虽然只能遮掩气息，挡挡风沙，但在这种鬼地方，足够保你们不被那些巡查仙使发现了。”
凌月眼睛一亮，这正是他们现在最急需的。
她现在的灵力还未恢复，谢无妄更是个瓷娃娃，要是被官方的人发现他们是偷渡客，那就真完了。
“成交。“
凌月收起玉简和阵石，顺手从锅底刮了一层”锅巴“（那是龙血参沉淀后的精华），团成一个球，递给老头。
“赠品。“
老头如获至宝，一口吞下，然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丫头，你......你叫什么？”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凌月。
“凌月。“
凌月......”老头念叨了两遍，似乎想把这个名字刻进骨头里，“老夫道号......算了，那名字早丢了。你就叫我老鬼吧。“
老鬼是个讲究人（吃了饭后）。
他既然收了报酬，干活就很利索。
只见他单腿蹦跶着，在破棚子周围的几个方位埋下阵石，然后手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嗡——
一层淡淡的灰色光幕升起，将这个漏风的破棚子笼罩在内。
原本呼啸的寒风瞬间被隔绝在外，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清灵之气”也被挡住了一大半。棚子里的温度，肉眼可见地回升了。
“这阵法不仅能挡风，还能隔绝气味。”老鬼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出汗），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口黑锅，“下次你再煮这种……这种逆天之物，就不会把方圆十里的饿狼都招来了。”
凌月满意地点点头。
“谢了，老鬼。明天饭点，你可以再来。“
老鬼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盏探照灯。
“真的？！我还能来？！”
他本来以为这是一锤子买卖，没想到居然是长期饭票！
“看你表现。”凌月微微一笑，像极了当年在下界忽悠散修给她打工的样子。
老鬼走后，棚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阵法隔绝了风声，只有那口黑锅余温尚存。
谢无妄靠在角落的草铺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种随时会破碎的死气已经消散了。他一直静静地看着凌月与老鬼交易，看着她为了几块阵石和人讨价还价，看着她熟练地收拾碗筷。
“月月。“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凌月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伤口疼？”
谢无妄摇摇头。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凌月的手。那只手原本白皙细腻，如今却沾满了烟灰，虎口处还有之前挥锅时留下的裂痕。
“我是不是很没用？”
这位曾经一剑光寒十九洲的剑尊，此刻垂着眼帘，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自厌。
“还要让你......用这种方式，为我求生。“
在他看来，让妻子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还要用食物去讨好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这是奇耻大辱。
凌月愣了一下。
随即，她反手扣住他的十指，稍稍用力。
“谢无妄，你看着我。“
她捧起他的脸，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可是为了护我才变成这样的。要是没有你挡那一剑，我现在连灰都不剩了。“
“而且……”凌月忽然狡黠一笑，指了指那口黑锅，“谁说我是去讨好他们了？明明是他们在求我。”
“在这里，能做饭的人，就是神。“
”而我，就是那个掌握了他们胃口的神。“
谢无妄看着她熠熠生辉的眸子，心中的阴霾似乎也被那股名为“自信”的光芒驱散了。
是啊。
他的妻子，从来都不是需要依附于他的菟丝花。
她是那株在任何绝境中都能破土而出、开出花来的野草。
“好。“
谢无妄反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那我就等着......夫人成神的那一天。“
寒夜漫漫，但这破败的棚子里，却流淌着两界都不曾有过的温情。
只是，当凌月收拾东西准备休息时，却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那口立了大功的黑金大锅，锅底……裂了一条缝。
凡铁终究是凡铁，虽然经过淬炼，但用来烹饪仙界的高级食材（哪怕是废料），还是太勉强了。
“看来，得找个修锅的了。“
凌月叹了口气。
在这废土之上，想要把日子过下去，还得继续“捡破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