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号,天刚蒙蒙亮,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张家浜两岸的田埂。
沈凌峰打着哈欠,被大师兄陈石头从蚊帐里拎了出来。
“小峰,快点,开学第一天,你可不能迟到。”
沈凌峰一脸生无可恋。
他,堂堂风水大师,竟然要背着书包去上小学。
这简直比让他去坐牢还难受。
可陈石头那双写满“期望”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沈凌峰只能不情不愿地穿上衣服,背上那个崭新的帆布书包。
“我……去上学了。”他把最后一口稀饭扒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地说了一句,才慢吞吞地走出了石头小院。
陈石头不放心,像个老妈子一样跟在后面,一路上还喋喋不休地说着“要好好学习”、“一定会考上大学”之类的。
清晨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穿着灰色、蓝色工装的男男女女骑着自行车,车铃铛声清脆悦耳,汇成一片时代的交响。墙壁上,“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红色标语在晨光下格外醒目。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希望,仿佛前方就是一片金光灿烂的康庄大道。
只有沈凌峰,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知道这片狂热之下,潜藏着怎样的暗流。
拐过一个街角,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小峰哥哥!”苏婉眼尖,老远就看见了他,兴奋地挥着手。
她身边站着刘招娣和刘秋生姐弟俩,三个孩子都背着新书包,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对新学期的期待。
“招娣啊,小峰就跟你们一起去上学了。等放学后,你们就陪他一起回我们家,我给你们切西瓜吃。”陈石头咧着嘴,笑着对刘招娣交代道。
“放心吧石头哥!”刘招娣立刻挺起小胸膛,拍得“啪啪”响,“保证完成任务!保证把小峰弟弟安全带到学校,再安全带回家!”
旁边的刘秋生却是只听到“西瓜”两个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连连点头:“对对对!一起回去,吃西瓜!”
苏婉也咯咯地笑了起来,拉住沈凌峰的一只手:“小峰哥哥,我们走吧,要不然该迟到了。”
陈石头这才放心地挥挥手,站在原地,看着四个小小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变成几个小黑点,才转身往回走。
一路上,三个孩子热烈地讨论着新学期会遇到什么样的老师,会学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谁的铅笔盒更好看。
很快,潍坊小学的校门口就出现在眼前。
红砖墙,黑铁门,门口挂着“上海市潍坊小学”的木牌,字迹刚劲有力。
孩子们像潮水般涌入校园,喧闹声、欢笑声扑面而来,充满了勃勃生机。
沈凌峰被分到的是四年级二班。
他走进教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几乎坐满了学生。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个“插班生”。
讲台上,一个留着齐耳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衬衫、蓝裤子的女老师看见他,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沈凌峰同学,欢迎你!我是你的班主任,我姓王,叫王丽萍。”
沈凌峰一眼就认出,她正是那天帮自己办入学手续的王老师。
王丽萍的热情有些出乎意料,她拉着沈凌峰的手走到讲台中央,清了清嗓子,对全班同学大声宣布:“同学们,安静一下!今天我们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他叫沈凌峰。沈同学虽然年纪比大家小一点,但特别聪明,是刘校长特意安排进来的!大家以后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此话一出,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小小的哗然。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沈凌峰身上,充满了审视、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
沈凌峰对这些目光早已习以为常。
前世,那些身家亿万的富豪、权势滔天的大人物,他们的目光可比这些孩子复杂多了——贪婪、试探、敬畏、算计……每一种都像一把无形的刻刀。
相比之下,眼前这些少年的目光,纯粹得就像一张白纸。好奇居多,带着点孩童特有的排外,还有那么一两道不服气的挑衅。
王丽萍似乎并未察觉到这小小的暗流涌动,她满意地看着自己造成的轰动效应,仿佛沈凌峰是她淘到的宝贝。
她可是跟校长软磨硬泡了好久,这才把这个“小天才”要到自己班上的。
这可是未来的优秀毕业生,是她评选先进教师的资本啊!
“来,沈凌峰,老师给你安排一个位置。”她热情地将他领到第一排正中央的空位上,“你就坐这里,方便听讲。你的同桌是咱们班的班长,赵小天同学。”
坐在旁边的那个男孩立刻站了起来,他个子不高,皮肤有点黑,但腰板挺得笔直,胸前的红领巾鲜艳夺目。
“王老师好!沈凌峰同学好!”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小干部的派头,“我叫赵小天,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沈凌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赵小天,面相周正,眉浓眼正,眉宇间还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锐气。这种人,最是信奉规矩,也最是难缠。
王丽萍又叮嘱了几句,上课铃就响了。
第一节是语文课,王老师讲的是一篇歌颂大炼钢铁的课文,语言慷慨激昂,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色彩。
沈凌峰百无聊赖地翻着崭新的课本。上面的汉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让他感到陌生的狂热。
他一直以来遵循的都是《易经》,讲究的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追求的是一种平衡与和谐。
而眼下这个时代,推崇的却是“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一种要将天地都踩在脚下的征服欲。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课,一缕神识早已悄然离体,附在了栖息于沈家大宅的麻雀分身上。
他控制着麻雀飞到狗食盆边,从芥子空间里放出一块鱼肉。然后,他便让麻雀停在不远处的狗窝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大狗“来宝”狼吞虎咽,顺便给几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崽取起了名字。
“这只毛色带点黄,就叫小黄。”
“这只是青灰色的,叫小青。”
“这只身上有白色斑纹,就叫小白吧。”
他甚至无聊到开始研究小狗们的性别,发现只有小青是公的,小黄和小白都是母的。
就在沈凌峰暗自打发时间时,一支铅笔头轻轻捅了捅他的胳膊。
他转过头,赵小天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嘴唇却几乎不动地小声提醒:“专心听讲,王老师在看你。”
沈凌峰这才发现,王丽萍正带着一丝不满地看着他。
他立刻坐直身体,装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心里却是一阵烦躁。
这简直比坐牢还难受!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节历史课。
教历史的男老师姓廖,五十多岁的样子。
廖老师讲的是中国古代史。
“……秦始皇,焚书坑儒,修长城……汉武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晚年更是迷信方士,求仙问道,劳民伤财……”
沈凌峰强忍着睡意,开始在草稿纸上画符。
这些都是原主记忆中,师父陈玄机教的,不是什么高深的符箓,只是一些安神、静心的基础符文,聊以打发时间。
“你在画什么?”赵小天又一次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他纸上那些奇怪的线条。
“随便画画。”沈凌峰迅速将纸翻了过去。
赵小天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上课铃救了沈凌峰。
一上午的时间,对于别的孩子是新奇和充实,对于沈凌峰,却是一种漫长得近乎酷刑的煎熬。
“叮铃铃——”
当放学的铃声响起时,沈凌峰感觉自己像是得到了赦免。
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孩子们纷纷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铝制饭盒,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准备享用午餐。
空气中弥漫开各种饭菜的香气,主要是红薯干、窝窝头和咸菜的味道。
沈凌峰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没有带饭。
他原以为小学和他前世上的一样,学校里是有食堂的。是他想当然了,忘记了这个年代,大部分小学中午是不提供午餐的,全靠学生自己带。
一丝尴尬悄然爬上心头。
他竟然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错,真是……丢人。
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准备去外面找个没人的地方,从空间里拿点东西出来吃。
“小峰!”刘招娣清脆的声音响起。
她跑到沈凌峰桌前,放下一个饭盒:“我姐姐早上特意给你做的!”
紧跟着她进来的苏婉也献宝式地递过来另一个饭盒:“我姆妈也给你准备了,她说你在长身体,要多吃点。”
这一幕,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凌峰和他面前的两个饭盒上。
在这个男女同桌还得画三八线的时代,两个不同年纪的女同学,争着给一个新来的男生送饭?
这信息量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