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里的关东煮在滚烫的汤料中沉浮,散发出廉价的、混合着香精味道的热气。刘乐端着纸杯,站在离玻璃门稍远的柜台旁,慢慢吃着。每一口热食下肚,都试图熨帖胸腔里那股冰冷翻腾的杀意和更深处的惊涛骇浪。
为什么?
为什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产生如此刻骨铭心、几乎要淹没理智的杀意?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挣扎求生的底层小人物。那个叫杨文的富二代,与他的人生轨迹本该是两条永不交汇的平行线。可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那喷涌而出的仇恨与毁灭冲动,真实得可怕,仿佛早已在灵魂深处演练过千万遍。
这不合理。这不正常。
“不行,”他盯着纸杯里漂浮的鱼丸,对自己低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吃完,快走。离开这里。”
理智在艰难地拉扯着那根名为“失控”的弦。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服务区,离开那个叫杨文的人,离开这群无法无天的纨绔。他怕再待下去,那股冰冷的杀意会挣脱束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匆匆几口吃完剩下的关东煮,将纸杯扔进垃圾桶。他整理了一下因为刚才内心剧烈波动而微微凌乱的西装领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便利店的门。
夜风依旧寒冷刺骨。停车场空旷,那四辆跑车还在原地,但车旁已经不见了那六个人的身影。只有惨白的灯光无声倾泻。
刘乐的心猛地一沉,瞬间警觉。他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朝着自己停车的位置走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车辆的阴影和建筑物拐角。
就在他走到距离自己车子还有十几米远,经过两辆并排停放的大型货车之间的空隙时——
嗤!
一声尖锐的、不同于自然风声的高压气流喷射声,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响起!
声音极快,几乎与攻击同步。刘乐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动作,只感到左侧腹部骤然传来一股剧痛!
那感觉不像被子弹击中,更像是被一个体重两百斤的职业拳击手,用尽全力狠狠捣了一拳在软肋上。砰! 沉闷的冲击力让他身体猛地一弓,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一股腥甜瞬间涌上喉咙。
是气枪!钢珠!
剧痛让刘乐眼前发黑,但他没有发出任何痛呼,甚至连闷哼都压抑在了喉咙里。在遭受攻击的瞬间,求生的本能已经接管了他的身体。他强忍着腹部火烧火燎的剧痛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借着冲击力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向前扑倒,连续几个狼狈却极其有效的战术翻滚,迅速脱离了刚才的位置。
噗!噗!噗!
几乎在他翻滚开的同时,又是几声轻微的气流声,几颗钢珠接二连三地打在他刚才站立和翻滚路径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溅起点点火星和碎石屑。
“哈哈哈!躲得还挺快!”一阵嚣张刺耳的大笑从货车后面传来。
那六个男女从几辆车的阴影后陆续走了出来,手里端着气枪,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两个女孩也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好戏。
刘乐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剧痛的腹部,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冰冷。那冰冷的深处,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你他妈嚣张什么啊?”刚才那个平头男走上前几步,用气枪的枪口虚指着刘乐,趾高气扬地骂道,“从你一下车,老子就看你这张脸不爽!穿的人模狗样,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当自己是谁啊?”
另外几人也围了上来,呈半圆形将刘乐堵在货车和他们的跑车之间,脸上尽是轻蔑和玩弄的神色。黄毛和棒球帽男人手里的枪口也若有若无地指向刘乐的身体。
而那个引发刘乐滔天杀意的杨文,此刻也从人群后面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依旧有些异样的潮红,眼底闪烁着一种混合了恐惧残余、疯狂兴奋和变态快意的光芒。他手中的气枪被他稳稳举起,枪口前端一个小红点——那是激光瞄准器发出的光斑——正牢牢地、死死地锁定在刘乐额头正中。
“杨文!”棒球帽男人瞥了一眼那醒目的红点,眉头微皱,低喝一声,“你他妈疯了?瞄脑袋?这玩意儿调高了真能打死人!”他们虽然嚣张,但最初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看不顺眼”的家伙,用调低威力的气枪打他个鼻青脸肿,最多断几根骨头,没想闹出人命。
杨文对同伴的提醒充耳不闻。他死死盯着刘乐,看着那张让他本能恐惧、此刻却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英俊脸庞,心底那股想要毁灭、想要折磨的冲动如同毒藤疯长。不,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那太便宜他了!
“别动!”杨文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变调,尖锐刺耳,“看到这个红点了吗?就瞄在你脑门上!你再敢动一下,我手指轻轻一扣,你这颗漂亮的脑袋就得开花!”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中快意更浓,对同伴们吼道,“你们!开枪!给我打!打他身上!打腿!打胳膊!我看他敢不敢动!”
原来只是瞄着脑袋吓唬他,让他不敢动弹,好方便其他人尽情“玩耍”。平头男几人闻言,心里松了口气,随即脸上重新浮现出残忍的笑意。这样也好,既能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又不会闹出无法收拾的人命官司。
“嘿嘿,还是文哥会玩!”黄毛狞笑着,率先举起气枪,瞄向刘乐的大腿。
而此刻的刘乐,半跪在地上,捂着腹部,目光却穿过冰冷的空气,直直地锁定在杨文那双充满癫狂快意的眼睛里。
那熟悉的、高高在上的戏耍语气……
那熟悉的、以他人痛苦为乐、享受折磨过程的变态神情……
还有那张脸……那张看似陌生,却在记忆深处某个血淋淋的角落,与欺凌、绝望、以及撕心裂肺的痛楚紧密交织的脸……
心底深处,那层隔绝了无数血腥记忆的、最后的屏障,在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这刻骨铭心的眼神刺激下,轰然破碎!
记忆的洪流,像是无数尖锐的、带着铁锈味和惨叫的碎片,如同爆炸的弹片,狠狠扎进他的意识——
阴暗的养老院,冰冷的雨水,贪婪丑恶的嘴脸,被夺走的最后一点希望……
戏谑的嘲笑,张红的背叛与算计,砍刀撕裂四肢的痛苦,以及那双在混乱中充满恶毒和得意的眼睛……
杨文!
这个名字,连同与之捆绑的无尽恨意和杀机,如同挣脱锁链的凶兽,彻底咆哮着冲破了遗忘的囚笼!
刘乐沉默地半跪在那里,仿佛真的被吓傻了,一动不动。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冰冷速度跳动,泵送着的不再是温热的血液,而是岩浆般沸腾的杀意!
“哈哈!看!吓傻了!”平头男大笑着,率先扣动了扳机。
噗! 一颗钢珠狠狠打在刘乐左侧大腿外侧。巨大的冲击力让肌肉猛地痉挛,裤子瞬间破开一个小洞,皮肤下传来骨头都可能被震裂的剧痛。
紧接着,黄毛、棒球帽,甚至另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男人,也纷纷狞笑着扣动扳机。
噗!噗!噗!
钢珠如同冰雹,接连打在刘乐的手臂、肩膀、另一条腿的小腿上。每一击都像被沉重的铁锤狠狠砸中,带来筋骨欲裂的痛楚。西装被打出一个个破洞,皮肤迅速红肿、淤青,甚至渗出血丝。
剧痛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刘乐的神经。
然而,在这足以让常人惨叫哀嚎、崩溃求饶的痛苦中,刘乐却仿佛完全失去了痛觉。不,不是失去,而是习惯了。习惯了比这更甚十倍、百倍的痛苦——灵魂被剥离的剧痛,血肉被撕扯的酷刑,火毒焚烧内脏的煎熬,以及失去至亲时那撕心裂肺、足以湮灭一切的绝望之痛……
与那些相比,这几颗钢珠带来的皮肉之苦,如同蚊虫叮咬,微不足道。
他依旧半跪着,没有惨叫,没有躲避,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那双眼睛,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杨文。
而他眼底深处,那抹暗红,随着每一颗钢珠的击中,随着记忆碎片的翻涌,随着杀意的无限攀升,开始疯狂地滋长、蔓延!
起初只是瞳孔边缘的暗色花纹,随即如同滴入清水的血滴,迅速晕染开来,越来越深,越来越亮,渐渐侵占了琥珀色的虹膜,甚至开始向眼白部分渗透!那双眼睛,正在变得非人,如同来自深渊的恶鬼,燃烧着冰冷而永恒的业火!
本来正沉浸在猫戏老鼠般快感中的杨文,忽然对上了这样一双眼睛。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哀求,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一种……即将喷发的、毁灭一切的恐怖!
杨文脸上的狞笑僵住了。心底那最初被恐惧压制、又被疯狂掩盖的本能预警,再次尖叫起来!而且比之前强烈了千百倍!
他不是人!他绝对不是人!
他会杀了我!他真的会杀了我!现在!马上!
“啊——!!!”极致的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也冲垮了那点折磨人的变态快感。杨文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瞳孔因极度惊骇而缩成了针尖。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慢慢玩”,什么“后果”,脑海中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
杀了他!立刻!马上!在他动手之前!
癫狂彻底支配了他。他颤抖的手指猛地用力,扣下了扳机——那支被他暗中调到最大致命气压的气枪扳机!
嗤——!!!
高压气体喷射的尖啸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急促!
一颗在最大压力下推出的、足以击穿薄铁皮的致命钢珠,撕裂空气,朝着刘乐眉心那颗激光红点精准射去!速度之快,远超之前的所有攻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在杨文扣下扳机的瞬间,在钢珠即将脱离枪口的刹那——
刘乐看着那疾射而来的死亡闪光,看着杨文脸上彻底癫狂扭曲的恐惧,感受着体内那汹涌澎湃、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异能与记忆的咆哮……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与尸山血海、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音节,从他染血的唇间,轻轻吐出,却清晰地响彻在这片死寂的服务区上空:
“时停·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