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裹挟着城墙根下的血腥与尘土气息，呜咽着掠过。林惊鸿身体晃了晃，一口逆血终究未能完全压下，自嘴角溢出，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他脸色灰败如金纸，周身散发的惊人寒气尚未完全收敛，按在城墙上的双手更是凝结着薄霜，仿佛刚从冰窟中捞出。
“林大哥！”苏凝霜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只觉一片冰寒刺骨，心下更是惶急。她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温补丹药，喂入林惊鸿口中，又运起内力，掌心贴在他背心，将一股温和醇正的真气缓缓渡入，助他化开药力，稳住翻腾的气血。
杨过制住那服毒自尽的刺客后，也立刻赶了过来，看到林惊鸿这副模样，浓眉紧锁，眼中满是担忧与后怕。“林大哥，你怎么样？”他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方才若非林惊鸿在关键时刻强行分心，弹开那枚透骨钉，他此刻恐怕已是一具尸体。
林惊鸿勉强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却依旧清晰：“无妨…内力消耗过度，调息…几日便好。城墙…毒性暂缓，但…未除根…”他目光转向那段被寒冰真气暂时封住的城墙根基，忧色不减。
“你先别管城墙了！”苏凝霜急道，语气带着罕见的强硬，“你如今经脉受损，内力近乎枯竭，若不及时调理，恐留下难以弥补的隐患！”她深知寒山派内力虽阴寒绵长，但如此不计后果地透支，反噬之力也极为可怕。
杨过也用力点头：“就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郭伯伯和黄阿姨定有办法！你先顾好自己！”
这时，得到消息的郭靖与黄蓉也匆匆赶来。看到林惊鸿的模样，郭靖虎目一凝，上前一步，雄厚温和的内力探入其体内，片刻后，脸色沉重：“内力透支，经脉亦有细微损伤。林少侠，你太勉强自己了！”
黄蓉看着林惊鸿苍白却坚定的面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疼惜，柔声道：“惊鸿，你已做得够多了。城墙之事，我与靖哥哥会另想办法。当务之急，是治好你的伤。”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寻常药物对你此等内力反噬之伤，效果缓慢。为今之计，或可借助外物。”
她看向苏凝霜：“霜儿，你可知晓，这襄阳城内，何处有‘寒玉床’或是类似属性的宝物？”
“寒玉床？”苏凝霜一怔，随即恍然，“黄帮主是指…借助极寒环境，引导林公子体内散乱失控的寒气归元，反哺自身？”
“正是。”黄蓉点头，“寒山派内力至阴至寒，寻常温补之法事半功倍，甚至可能引发寒气与药力冲突。唯有以寒引寒，令其同源相济，方能最快速度稳定伤势，甚至可能因祸得福，精进功力。”
杨过挠头：“寒玉床？那玩意儿听着就稀罕，这兵荒马乱的，上哪儿找去？”
黄蓉目光微闪，看向林惊鸿：“惊鸿，你怀中那半枚寒心佩，本身便是至寒之物，更是岳王墓信物，或许…它本身便有聚纳阴寒之气的功效？只是如何激发运用，却需摸索。”
林惊鸿闻言，勉力自怀中取出那半枚寒心佩。玉佩触手冰凉，在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他尝试运起一丝微弱的内力探入，玉佩竟微微震颤，散发出更浓郁的寒气，与他体内残存的寒冰真气隐隐呼应。
“有反应…”林惊鸿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或许…真的可以。”
“即便如此，也需一处绝对安静、不受打扰之地。”郭靖沉声道，“府内如今人多眼杂，那吕文德更是心怀叵测，并非良选。”
苏凝霜忽然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城东有一处前朝废弃的‘冰窖’，深入地下，以青石垒砌，据说曾是官府储冰之用，如今早已荒废，位置极为隐秘，且内部阴寒无比，正合此用！”
“好！”黄蓉当即拍板，“事不宜迟，立刻送惊鸿过去！霜儿，你熟悉路径，由你带路。过儿，你负责护卫，绝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她又对郭靖道，“靖哥哥，城防与那吕文德，便交由我们应对。”
郭靖重重点头，用力拍了拍林惊鸿未受伤的肩膀：“林少侠，安心疗伤！襄阳，还需要你！”
---
在苏凝霜的引领下，杨过背着虚弱不堪的林惊鸿，三人避开巡夜士兵与可能存在的眼线，悄无声息地来到城东一处荒芜的宅院。拨开枯井旁茂密的藤蔓，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森森寒气立刻从洞内涌出。
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下，温度骤降。约莫下行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完全由巨大青石砌成的方形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地面、墙壁、穹顶皆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空气仿佛都要凝固，呼吸间带出长长的白气。这里便是那废弃的冰窖，虽已无冰，但地脉阴寒之气经年累月凝聚于此，比之外面寒冬犹胜数倍。
“好家伙，这地方真够冷的！”杨过打了个寒颤，连忙运转内力抵御寒气。连苏凝霜也需运功才能站稳。
而林惊鸿置身于此，却感觉那无处不在的阴寒之气，与他体内的寒冰真气隐隐相合，原本因透支而刺痛、滞涩的经脉，竟传来一丝丝清凉舒缓之感。
“就是这里了。”苏凝霜寻了一处相对平整、寒气最盛的角落，拂去石面上的冰霜，“林大哥，你在此运功，我与杨兄弟为你护法。”
林惊鸿盘膝坐下，将那半枚寒心佩置于丹田气海位置。玉佩接触到他身体与残存内力，青光流转，竟主动开始吸纳周围空间那浓郁至极的阴寒之气！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流，如同百川归海，涌入寒心佩，再通过玉佩，转化为更为精纯、温和的寒冰真气，缓缓注入林惊鸿近乎干涸的经脉！
这过程并非一蹴而就。起初，外来的寒气与自身散乱的内力冲突，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林惊鸿额头冷汗涔涔，身体不住颤抖。但他心志极为坚毅，紧守灵台清明，依照寒山派心法，引导着那源源不绝的寒气，如同疏导洪水，一点点梳理、归拢、压缩着体内狂暴的能量。
冰窖内寂静无声，只有寒气流动的细微嘶响，以及林惊鸿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他体表的白霜越来越厚，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尊冰雕，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和那寒心佩持续散发的青光，证明着他生命的迹象。
苏凝霜与杨过不敢有丝毫大意，守在入口附近，凝神戒备。杨过更是将感官提升到极致，耳听八方，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时间在极寒与寂静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夜，又或许是整整一天。
林惊鸿体内那场冰与火的拉锯战，终于逐渐趋于平衡。散乱的真气被重新纳入正轨，受损的经脉在精纯寒气的滋养下，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修复着。更令他惊喜的是，借助这冰窖与寒心佩汇聚的庞大阴寒能量，他原本已接近瓶颈的寒冰真气，竟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向着更深厚的层次迈进！
就在林惊鸿疗伤进入最关键阶段，心神完全沉入体内，对外界感知降到最低之时——
冰窖入口处，那茂密的藤蔓，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衣人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洞内！此人显然精通隐匿潜行之术，气息收敛得极好，直到他踏入冰窖，双脚落在覆霜的地面上，才被守在外围的杨过察觉！
“谁？！”杨过厉喝一声，想也不想，身形如电，直扑那黑衣人！双掌交错，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正是他糅合了全真掌法与蛤蟆功运气法门的自创招式！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此地守卫如此警觉，反应亦是极快，不闪不避，反手一掌拍出，掌风阴柔歹毒，竟带着一股腥甜之气！
“砰！”
双掌相交，杨过只觉一股阴寒诡异的力道顺着手臂经脉钻入，忍不住闷哼一声，连退两步，手臂一阵酸麻！而那人只是身形微晃，借力向后飘退，目光却越过杨过，直接锁定了深处正在运功、毫无防备的林惊鸿！其目标明确，竟是要趁此良机，一举格杀或是擒拿林惊鸿！
“拦住他！”苏凝霜娇叱一声，腕间银铃急响，试图干扰对方心神，同时玉手连扬，数十枚银针如同天女散花，封死了黑衣人所有前进的路线，针尖蓝汪汪一片，显然淬有剧毒！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身形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扭动，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从漫天针雨的缝隙中穿过！其轻功身法，诡谲异常，绝非中原路数！
眼看黑衣人就要突破苏凝霜的拦截，直取林惊鸿！
“休想！”
杨过怒吼一声，强行压下手臂的酸麻与那侵入的异种真气，体内天心兰药力疯狂运转，内力瞬间提升至巅峰！他不再保留，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双脚微屈，猛地一蹬地面，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双臂前伸，指尖内力凝聚，发出“咕”的一声怪异鸣响，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只蓄势待发的巨蟾，带着一股蛮横、霸道、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撞向黑衣人后心！
正是西毒欧阳锋的绝学——蛤蟆功！
这一下变起仓促，威力更是远超之前！那黑衣人感受到身后那股沛然莫御、带着荒古凶厉之气的劲力，脸色终于大变！他不敢硬接这凝聚了杨过全身功力的一撞，只得放弃前冲，身形强行扭转，双掌交错，在身前布下一道道阴柔气墙，企图化解这雷霆万钧之势！
“轰！！”
蛤蟆功的霸道劲力与那阴柔气墙悍然相撞！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整个冰窖都仿佛震颤了一下，顶壁簌簌落下无数冰屑！
那黑衣人闷哼一声，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冰窖坚硬的青石墙壁上，喷出一口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他骇然看向杨过，似乎难以置信这少年竟能发出如此威力的一击！
而杨过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腾，落地后踉跄几步，方才站稳，但眼神凶狠，死死盯着那黑衣人，如同护犊的凶兽。
苏凝霜抓住机会，银针再次如雨般射出，直取黑衣人周身大穴！
那黑衣人见事不可为，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与不甘，猛地掷出几颗弹丸！
“嘭！嘭！嘭！”
弹丸炸开，爆出大团浓密刺鼻的黑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
“小心烟有毒！”苏凝霜急忙屏息，银针护住周身。
待得烟雾稍散，那黑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和几片被撕裂的黑色衣角。
“跑了！”杨过恨恨地跺了跺脚，心有余悸。方才若非他情急之下使出蛤蟆功，恐怕真要被其得手。
苏凝霜走到那滩血迹旁，蹲下身，用银针小心挑起一片衣角，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腥甜气味，脸色凝重：“此人武功路数诡异，内力阴毒，似乎…带有西域玄冥帮的影子，但又有些不同。而且他目标明确，直指林大哥，恐怕…与那吕文德或是蒙古人脱不了干系！”
杨过走到林惊鸿身边，见他依旧沉浸在深层次入定中，周身寒气氤氲，似乎并未受到方才打斗的干扰，方才松了口气。“幸好林大哥没受影响。这鬼地方也不安全了，我们得更加小心。”
经此一扰，两人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
冰窖之中，不知日月。
林惊鸿完全沉浸在一种玄妙的状态中。寒心佩如同一个永不枯竭的泉眼，将冰窖内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阴寒之气，源源不断地转化为最精纯的寒冰真气，注入他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
原本因透支而萎缩、受损的经脉，在这磅礴而温和的能量滋养下，不仅迅速修复，更是被拓宽、加固，变得比以前更加坚韧、宽阔。丹田气海之内，那原本如同溪流般的寒冰真气，此刻已汇聚成一片冰雾氤氲的湖泊，并且还在不断壮大、凝实。
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处何地，甚至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心神仿佛与这无尽的寒意融为一体，感知着能量最细微的流动与变化。寒山派武功中许多以往晦涩难明之处，此刻竟豁然开朗。那“冰封千里”的意境，不再仅仅是一招掌法，更是一种对“寒”之规则的初步理解和运用。
不知过了多久，当寒心佩吸纳寒气的速度开始减缓，冰窖内的温度似乎也回升了一丝时，林惊鸿终于从那种深沉的入定中缓缓苏醒。
他睁开双眼，眸中竟似有两点寒星一闪而逝，随即隐没，恢复清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离体竟凝成一道尺许长的白练，久久不散。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寒心佩，玉佩光芒内敛，触手温润，似乎与他产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联系。再内视自身，不禁又惊又喜。内力不仅尽复旧观，更是精纯浑厚了数倍不止，已然突破瓶颈，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经脉宽阔坚韧，隐隐泛着玉色光泽。就连之前与李莫愁、达尔巴交手留下的些许暗伤，也在此次疗伤中尽数痊愈！
因祸得福！真正的因祸得福！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真气充盈流转，再无半分滞涩痛楚，反而有种脱胎换骨般的轻灵与强健。甚至连身高似乎都隐隐拔高了一丝，气质愈发沉凝，站在那里，便如一座覆盖着冰雪的山峰，沉静而不可撼动。
“林大哥！你醒了！”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苏凝霜第一时间发现，惊喜地迎了上来。待靠近时，却感受到林惊鸿身上那股自然而然散发出的、远比之前精纯深邃的寒意，不由微微一怔，美目中异彩连连，“你的伤…不仅好了，功力还大进了？”
杨过也凑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林惊鸿，啧啧称奇：“好家伙！林大哥，你这模样，跟换了个人似的！感觉…感觉比郭伯伯也差不了多少了！”他虽言语夸张，但感知到林惊鸿那渊渟岳峙般的气息，心中亦是震撼。
林惊鸿微微一笑，收敛了周身自然散发的寒意，抱拳道：“有劳苏姑娘，杨兄弟为我护法。此番若非这冰窖与寒心佩，我恐怕难以痊愈，更遑论精进。”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滩早已凝固的血迹和破碎的衣角，眼神微冷：“看来，我入定之时，并不平静。”
苏凝霜将黑衣人偷袭之事简单说了一遍，末了道：“此人来历可疑，目标明确，我们必须尽快将此事告知郭大侠与黄帮主。”
林惊鸿点头，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心中豪情顿生。伤势尽复，功力大进，正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之时！
“我们回去！”
三人离开冰窖，重返地面。外面依旧是黑夜，但林惊鸿却觉得，这襄阳的夜空，似乎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然而，当他们回到郭府附近时，却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府外围拢了不少兵士和百姓，议论纷纷，面带忧色。府内更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似乎发生了大事。
“怎么回事？”杨过拉住一个匆匆走过的丐帮弟子问道。
那弟子认得他们，急忙道：“三位可回来了！出大事了！吕监军…吕监军他…死了！”
“什么？！”三人都是一惊。吕文德死了？
“怎么死的？”苏凝霜急问。
“说是…说是昨夜在房中暴毙，死状…极为诡异，浑身覆盖寒霜，像是被活活冻死的！”那弟子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恐惧，“现在府内乱成一团，郭大帅和黄帮主正在处理，那吕监军带来的禁卫闹着要说法，说是…说是咱们襄阳的人害死了他！”
林惊鸿、苏凝霜、杨过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股寒意。
吕文德暴毙，死状诡异，浑身寒霜…这情形，听起来为何如此熟悉？
难道…
一个惊人的念头，同时浮现在三人脑海。
昨夜那偷袭冰窖的黑衣人，莫非…就是吕文德？！而他身上的寒毒，是被林惊鸿无意识散发的护体寒气，或是那寒心佩的反击所伤？
若真如此，这潭水，可就更深了！
林惊鸿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剑。
“进去看看！”
风暴，似乎并未因他的伤势痊愈而平息，反而以一种更诡异、更凶险的方式，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