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邀约来得毫无征兆，又恰如其分。
林墨收到微信消息时，正在调试一个基于“智能仿生材料设计工具包”概念简化出的可视化小程序。程序能根据输入的材料基本参数和结构要求，生成一些花里胡哨的、看起来很有“未来感”的虚拟材料结构动画，实质内容有限，但视觉效果唬人。
消息提示音响起，他瞥了一眼，手指微微一顿。
苏晚：【林墨，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头像还是那张她在大学图书馆窗边的侧脸照，光线柔和，笑容温婉。时间过去几年，但看到这个名字和头像，林墨心里还是泛起一丝微澜。
他们是大学同学，不同专业，但在同一个社团待过两年。苏晚是那种成绩中上、性格开朗、人缘很好的女生，不算特别耀眼，但相处起来很舒服。林墨那时还是个有些内向、喜欢鼓捣电子设备的工科男，两人因为一次社团活动需要制作特效道具而熟络起来。林墨记得，自己熬夜帮她做那个会发光的“魔法水晶”时，她送来的宵夜和感谢的笑容。
毕业后，两人联系渐少，偶尔在朋友圈点点赞，节日发个问候。上一次聊天，大概是一年多以前了。
林墨放下手中的活，想了想，回复：【挺好的。你呢？还在那家广告公司？】
苏晚：【嗯，还在。不过……最近有点烦心事。看你直播挺火的，还挺有趣。】后面跟了个捂嘴笑的表情。
林墨：【瞎玩而已。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对话就这样开始了。苏晚的语气轻松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她抱怨最近负责的项目被客户反复刁难，团队内部也有矛盾，上司给的压力很大，甚至暗示如果这个项目再做不好，可能会影响续约。她透露出想换工作的念头，但又对前景感到迷茫。
【有时候真羡慕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还做得这么有意思。】苏晚说，【我好像一直在按部就班，却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很标准的、都市年轻白领的普遍焦虑。语气自然，情感流露恰到好处，既有对老同学的信任倾诉，又不会过于沉重。
林墨一边回应着安慰和建议，一边在心里快速评估。
时机太巧了。在他“桥梁诊断”直播引发新一轮关注、个人安保等级提到最高、且“磐石”警告非技术性接触威胁上升的当口，一位久未密切联系的、他曾经有过好感的大学女同学，突然以“倾诉烦恼”的姿态出现。
是“深网”组织的试探吗？如果是，他们选择苏晚作为切入点，确实比直接派一个陌生特工要高明得多。苏晚的背景相对干净，与林墨有真实的社会关系纽带，而且她目前的心理状态（工作受挫、迷茫）也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产生同情甚至保护欲。
但也不能排除，这只是单纯的巧合。苏晚可能真的只是工作不顺，刷到他的直播，想起了他这个老同学，于是来聊聊天。
“磐石”的加密通讯在此时接入。
“监测到你和苏晚的联络。正在对她的近期通信、行踪、财务状况进行紧急深度核查。初步未发现明显异常，但她在两周前曾短暂失去行踪记录约五小时，自称是手机没电独自去郊区散心，但无法核实。建议你保持接触，但提高警惕，不透露任何敏感信息。我们的人会持续监控。”青松的声音传来。
“明白。”林墨回复。他决定采取“观察与配合”策略。如果苏晚是无辜的，他作为老同学，提供一些倾听和支持是应该的。如果她是被利用的棋子，那么顺着对方的剧本走，才能看清他们的真实目的。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和林墨的联络变得频繁起来。从微信文字到偶尔的语音，话题也从工作烦恼扩展到生活琐事、大学回忆。苏晚会分享一些有趣的见闻，吐槽奇葩客户，也会问起林墨直播的趣事，语气充满了好奇和恰到好处的崇拜。
【你直播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材料和点子，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啊？太有创意了。】苏晚问。
【瞎琢磨呗，网上资料也多，有时候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林墨一如既往地打着哈哈。
【那也太厉害了。我看网上好多人都说你是被埋没的科学家呢。】苏晚发来一个偷笑的表情，【说真的，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奇思妙想变成真正的产品或者技术？说不定能创业呢。】
来了。试探开始转向“技术转化”和“商业可能性”。
林墨心中冷笑，面上却顺着说：【哪有那么容易。玩玩可以，真要做产品，需要资金、团队、技术积累，麻烦得很。我还是适合当个主播，自由。】
【也是哦……】苏晚似乎有些遗憾，但很快又转移了话题，邀请林墨周末有空一起吃个饭，【老同学聚聚，聊聊天，放松一下。我知道一家很安静的私房菜馆，味道不错。】
邀约来了。
林墨没有立刻答应，以“周末可能有直播安排，需要确认”为由拖延了一下。他需要和“磐石”商量。
“可以答应，但地点要换，由我们安排。”青松很快给出方案，“我们会布置一个绝对安全的场所，并做好全方位监控和应急准备。你需要做的，就是表现得像一个对老同学有好感、逐渐敞开心扉的普通年轻人。可以适当透露一些无伤大雅、甚至半真半假的‘苦恼’，比如对未来的迷茫，对某些技术设想的‘不切实际’的兴奋，或者对‘被人过度关注’的不安。引导对方说出他们的目的。”
“明白。演一个逐渐卸下心防的‘潜力股’。”林墨了然。
周末的“重逢”安排在一家看似普通、实则被“磐石”完全控制的茶餐厅包间。环境清雅，私密性好。
林墨提前到达，在包间里检查了一下“磐石”安置的隐蔽设备。微型摄像头、高灵敏度拾音器、甚至还有检测特定化学物质和电磁信号的传感器。一切正常。
苏晚准时到来。她穿了一件简约的米色针织衫和牛仔裤，化了淡妆，看起来比大学时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但眉眼间的笑意依旧温和。
“林墨！好久不见！”她笑着打招呼，自然地坐在林墨对面，“这地方挺不错的，安静。”
“是啊，朋友推荐的。”林墨也笑着回应，给她倒茶。
起初的交谈和微信上差不多，怀旧，闲聊近况，吐槽工作。苏晚的神情和语气都很自然，说到工作压力时，眉头微蹙的烦恼也显得很真实。她甚至拿出手机，给林墨看了几张被客户否了十几版的设计稿，抱怨之情感同身受。
林墨也配合地分享了一些直播中的糗事，比如“量子黑盒子”差点短路冒烟，“饼干桥”塌得太快糖浆还没凝固之类的。气氛轻松愉快。
餐点过半，话题在苏晚的引导下，渐渐转向更深的方向。
“说真的，林墨，”苏晚放下筷子，托着腮看他，“你现在这么火，有没有觉得……压力很大？我听说网上什么人都有，还有好多人分析你直播里的东西，说什么的都有。”
“压力肯定有啊。”林墨叹了口气，露出些许疲惫，“有时候也挺烦的。我就是想做个有趣的直播，分享点好玩的想法，结果一堆人较真，非要说我这里不对那里不对，还有人私信问我是不是掌握了什么黑科技……我能有什么黑科技？我要有，早发财了，还在这苦哈哈地直播？”
他的抱怨半真半假，情绪到位。
苏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语气更加关切：“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可以把这些关注，变成机会？我有个朋友，在一家挺有名的科技投资公司工作，他们最近就在寻找有潜力的‘民间创新’项目。我觉得你那些想法特别有意思，虽然可能不成熟，但万一有能商业化的呢？要不要我帮你引荐一下？就当多认识个朋友，聊聊看？”
图穷匕见。以“投资机会”和“朋友引荐”为诱饵，试图建立更正式、更具目的性的联系渠道。
林墨心中冷笑，脸上却显出犹豫和一丝心动：“投资公司？我这点小打小闹，人家能看得上？”
“不试试怎么知道？”苏晚鼓励道，“我那个朋友说，他们公司特别欣赏有原创思维的人，不在乎项目是否完全成熟，更看重潜力和独特性。你这绝对是独一份啊！而且……”她压低声音，“他们背景很深，资源很广，如果真的看好你，不仅能提供资金，还能帮你组建团队，对接技术资源，甚至……解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那些过度关注你的人。”
最后这句话，暗示意味已经很浓了。
林墨适时地表现出警惕：“解决麻烦？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能更安心地做你想做的事啊。”苏晚笑了笑，看似随意，“你想，如果你有了专业的团队和足够的支持，那些闲言碎语和过度解读，不就没那么重要了吗？你可以更自由地探索你的想法，说不定真能做出点改变世界的东西呢？”
她描绘的图景很有诱惑力：资金、团队、资源、保护，对于一个“怀才不遇”的民间发明家来说，几乎是梦寐以求的。
林墨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认真思考。然后，他摇了摇头，苦笑一下：“算了吧，苏晚。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我那些东西，就是图一乐，经不起正经推敲的。真拿去给专业人士看，怕是分分钟被笑话。而且……我也不太习惯被束缚。现在这样，虽然有点烦，但挺自由的。”
他选择了“退缩”和“自我怀疑”，这是符合他目前“有些能力但缺乏自信和野心”人设的反应，也能试探对方的进一步动作。
苏晚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语气依旧温柔：“我理解。没关系，就是给你多一个选择嘛。反正我这个朋友最近也在本市，你要是哪天改变主意了，或者单纯想找人聊聊技术、创业什么的，随时跟我说，我安排。纯粹当交个朋友，拓展下人脉也好呀。”
她没有强求，保留了接触的渠道，显得非常通情达理。
“好，谢谢你，苏晚。”林墨真诚地道谢（至少表面上），“有需要我一定跟你说。”
饭局在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两人在餐厅门口告别，苏晚打车离开。
林墨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绕了几圈，确认没有尾巴后，才前往“磐石”安排的安全屋。
安全屋里，青松和几位分析员已经在等他。
“全程录音录像分析完毕。”青松开门见山，“苏晚的表现几乎完美，情绪、话题、节奏都掌控得很好。但有几个细微破绽：第一，她在提到‘投资公司朋友’时，左手小拇指有极其轻微的不自觉蜷缩，这是典型的紧张微表情，可能意味着她在叙述非亲身经历或高度关注的事情。第二，她对‘解决麻烦’的暗示过于流畅，像是预先准备好的说辞。第三，她对你拒绝后的‘失望’情绪，消退得有点太快了，不符合一个真心为你着想的老同学的反应。”
分析员补充：“我们对苏晚提到的‘科技投资公司’进行了调查。她所说的那家公司确实存在，表面业务正常，但股权结构复杂，有多个离岸公司持股，其中一层关联到我们之前标记过的、与‘深网’有资金往来的空壳公司。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接触。”
“苏晚本人呢？”林墨问。
“她很可能不完全知情，或者只被告知了部分真相。”青松调出苏晚近期的通讯和消费记录，“她两周前‘失踪’的五小时里，信用卡有一笔在高端私人会所的消费记录，消费人却不是她。我们调取了会所附近监控，发现她进入会所前后，有一辆黑色轿车短暂停留，车牌是套牌。会所内部监控被临时关闭了半小时。我们有理由怀疑，她在那段时间被接触、评估，并可能被许诺了某种好处——比如解决她的工作困境，或者提供一笔可观的报酬，以换取她‘帮助老朋友牵线搭桥’。”
林墨沉默了。苏晚可能只是被利用的工具，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松了口气。如果她完全知情并主动参与，那才更让人心寒。
“接下来怎么办？”林墨问。
“将计就计。”青松说，“你可以在一周左右后，主动联系苏晚，表示你‘认真考虑’后，觉得或许可以‘聊聊看’，但对‘投资’仍有顾虑，更倾向于先以‘技术交流’或‘顾问咨询’的形式，和她那位‘朋友’接触一下。我们会为你准备好一套半真半假、充满陷阱的‘技术畅想’资料，让你在接触中‘不经意’地透露。同时，我们会严密监控对方的所有反应和后续动作，争取摸清他们在本市的更多人员和据点。”
“好。”林墨点头。他明白，自己已经成了诱饵，而这场戏，必须演下去。
“另外，”青松语气严肃，“对你公寓的持续监测发现，从三天前市政管道检修夜开始，你厨房自来水出水口的特定离子浓度有极微弱的异常波动，虽然还在安全标准内，但模式异常。我们怀疑，对方可能通过供水系统，对你进行了某种化学物质的微量投放。已经秘密更换了你公寓的供水支管并加装了高级过滤和监测装置。你近期饮食饮水要格外注意，尽量使用我们提供的密封饮用水。”
林墨眼神一凛。果然，对方的手段不止“美人计”这么简单，还有更隐蔽的长期渗透。
“他们想让我慢性中毒？”
“更像是想用低剂量神经缓释剂影响你的认知和判断，为后续接触或控制创造条件。剂量很小，如果不是我们提前警惕且监测设备灵敏度高，根本发现不了。”青松说，“这也说明，对方对获取你极其执着，愿意花费时间和资源进行长期铺垫。你的处境，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危险。”
林墨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苏晚的“温情”背后，是无形物质的侵蚀；看似偶然的重逢，是精心编织的罗网。
“我知道了。”他站起身，“我会小心的。系统的新任务，关于‘智能材料设计’的直播，我准备明晚进行。正好，可以抛点新‘鱼饵’出去。”
“注意安全，林墨同志。”青松郑重道，“你是我们最宝贵的‘眼睛’和‘灵感来源’，绝不能出事。”
离开安全屋，林墨走在夜色中。城市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他想起大学时，和苏晚一起在社团活动室调试那个发光道具的情景。那时的她，笑容干净，眼里有光。而现在……
他摇摇头，甩开无用的感伤。
战场已经铺开，敌人无所不用其极。他不能，也没有资格软弱。
回到公寓，他仔细检查了新换的供水管和过滤装置，然后坐在工作台前，开始构思明晚的直播。
系统任务要求演示“智能材料设计”。他决定，结合“灵犀涂层”和自修复材料的概念，直播制作一个“会告状的衣服补丁”——一种涂有敏感涂层、连接简单电路和LEd灯的布贴。当布贴覆盖的区域（比如模拟破损的布料）受到拉扯或弯折时，涂层电阻变化，触发LEd灯闪烁或变色，模拟“材料感知损伤并报警”的功能。
原理简单，视觉效果有趣，又能隐含“智能感知”和“材料响应”的概念。至于更核心的“设计工具”，他可以在直播中“抱怨”：“要是能有个软件，输入我想要的材料性能，比如又要软又要导电又要变色，电脑就能自动给我设计出分子结构就好了……哎，做梦呢。”
这句话，会被有心人听进去吗？
林墨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他不断抛出这些似真似幻、触及前沿的“梦想”，那些藏在暗处的鱼儿，就会不断地被吸引过来。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鱼钩上，装上最锋利的倒刺。
他打开电脑，开始设计那个“会告状的补丁”电路。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掩盖着无数无声的较量。
在他的工作台上，李建国送的木头桥墩模型静静立着。红漆标记的位置，在台灯下泛着微光，仿佛一只沉默而警惕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年轻人，一步步走入更深的迷局，也一步步编织着反击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