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唯有铜壶滴漏声清晰可闻。李时珍三指搭在裕王腕间，眉头越皱越紧，额间那道竖纹几乎要连成一线。岳不群注意到，这位神医的指尖微微泛白，显然是将内力催动到了极致。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李时珍才缓缓收手，从药囊中取出一方素帕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三个问题。他的声音沙哑却有力，其一，殿下体内确有异物，一边鼓动阳气，一边吞噬寿元。但这吞噬之法极为隐蔽，若非老夫曾见过类似病例，几乎难以察觉。
陆炳瞳孔微缩。他身为九品高手，先前竟也未能发现这蛊虫的存在。
其二，李时珍继续道，手指轻点裕王丹田位置，这蛊虫现在处于一种奇特休眠状态，像是被什么药物暂时压制了。
岳不群与陆炳对视一眼，心知这是白蝎子的镇蛊丹起了作用。
其三...李时珍突然加重语气，枯瘦的手指在裕王眉心轻轻一按，殿下肾阳透支严重，寿元已不足...
不足一年。岳不群接话道。
李时珍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直刺岳不群：你如何得知？
陆炳此时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罕见的赞叹：李神医果然名不虚传。太医院那群庸医看了半月，只会说什么阴虚火旺龙雷之火上炎，连蛊虫的影子都没摸到。
岳不群上前一步：李神医所言极是。此蛊名为噬阳蛊，本是苗疆用来辅助双修的邪物，后因弊端太大而被弃用。他指尖凝聚一缕紫气，在裕王丹田上方三寸处悬停，但这只不同，它被改良过...
能吞噬龙气。李时珍突然接话，眼中精光暴射，难怪太医院开的滋阴降火药全然无效——这根本不是寻常阴虚之症！
他猛地从药囊中取出三根金针，手法快得惊人，转眼间已刺入裕王三处大穴。金针尾端微微颤动，竟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李时珍指向其中一根金针。只见针身上渐渐浮现一丝黑线，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陆炳倒吸一口冷气。即便以他九品修为，此刻也感到一阵寒意——这蛊虫竟能借龙气隐藏自身，难怪先前探查时毫无所觉。
岳不群沉声道：更可怕的是，这蛊虫似乎能随着龙气增长而变强。殿下越是运功调息，它吞噬得就越快。
李时珍突然收起金针，从药囊中取出一把晒干的草药：先用这个。龙胆草配雪莲子，可暂时固锁龙气，延缓蛊虫吞噬。他抬头看向陆炳，目光如电，但要根治，必须找到下蛊之人——这蛊虫身上带着饲主的气息。
岳不群上前一步，沉声道：李神医所言极是。通过蛊虫溯源确实是最稳妥之法，但如今殿下寿元不足一年，而培养此蛊又需龙气环境，恐怕牵扯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大内隐秘。短时间内要查明真相，难如登天。
李时珍捋须的手突然停住，眼中精光一闪：哦？岳掌门另有高见？
吸星大法。岳不群压低声音，日月神教前教主任我行所修功法，可强行吸取他人内力。若运用得当，或能将蛊虫一并吸出。
李时珍突然冷笑，将手中草药重重拍在案几上，既有如此妙法，何必千里迢迢把老夫来？他特意加重了字，目光如刀般刮过陆炳。
陆炳面不改色，上前拱手道：神医息怒。吸星大法虽可解蛊毒之厄，但殿下被吞噬的寿元...他目光转向床榻上形容枯槁的裕王，还需神医妙手回春。
李时珍闻言，手中药囊猛地一颤，那双常年采药磨出老茧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眼中精光闪烁，额间那道因常年皱眉形成的竖纹更深了几分。
续命？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却字字如针，陆大人可知，续命之术与寻常治病有天壤之别？
陆炳与岳不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异色。这位老神医的反应，分明是知道些什么。
李时珍将药囊重重放在案几上，晒干的草药发出簌簌轻响：若只是延寿三五日，何须劳动老夫？你们要的，怕是...他目光如电般扫过二人，三年五载吧？
岳不群敏锐地注意到，李时珍说这话时，左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一个暗袋上。那鼓起的形状，像极了一本手札。
陆炳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神医既然明白，想必...
荒唐！李时珍突然提高声调，白须无风自动，你们可知续命要付出什么代价？若此法可轻易施展，天下权贵岂不个个长命百岁？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三人面色阴晴不定。岳不群注意到李时珍虽然言辞激烈，但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裕王，那目光中分明带着医者特有的怜悯。
李神医...岳不群正要开口，却被李时珍抬手打断。
老神医深吸一口气，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禁方录》三个朱砂大字。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封面，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二十年前，老夫在苗疆见过一位巫医施展续命之术。你们猜后来怎样？
他不等回答，径自翻开其中一页。岳不群瞥见那页上画着诡异的符文，旁边密密麻麻记满了批注。
那病人多活了三年。李时珍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代价是十二个童男童女的性命。
陆炳瞳孔骤缩，岳不群则倒吸一口冷气。殿内一时寂静，唯有铜壶滴漏声清晰可闻。
所以...李时珍缓缓合上册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二人，你们还要老夫续这个命吗？
李时珍话音未落，殿内霎时陷入死寂。岳不群心头剧震，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陆炳——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此刻面色铁青，右手已按在了绣春刀柄上。岳不群心中暗忖：这位神医对百姓和权贵的态度判若两人，方才在济南还因救治百姓而拒绝入京。若此刻陆炳真说出愿以十二个童男童女为代价，只怕这倔老头会立刻拂袖而去，再难挽留。
十二个...童男童女？陆炳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李时珍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看到他们阴晴不定的神色，顿时冷笑一声，将《禁方录》重重合上：怎么？陆大人莫非真要...他话未说完，眼中已浮现出深深的失望与鄙夷。
岳不群敏锐地注意到，李时珍的手指在书封上微微发颤，那双常年采药的手此刻青筋暴起。老神医的眼神从陆炳按在刀柄的手，移到岳不群紧蹙的眉头，最后停留在洒落一地的草药上。
罢了。李时珍突然长叹一声，转身便走。他佝偻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决绝，药囊上的丝带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在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神医留步！
陆炳突然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下官家中尚有一对幼子幼女，若能为殿下续命，甘愿献上！
李时珍的脚步戛然而止。他缓缓转身，难以置信地盯着陆炳：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陆炳坚毅的面容上。这位素来冷峻的锦衣卫指挥使，此刻眼中竟泛着决绝的光芒：裕王殿下关乎大明江山社稷。莫说犬子小女，便是要陆某项上人头，也在所不辞！
李时珍手中的药囊地掉在地上，晒干的草药洒了一地。他颤抖着手指向陆炳：你...你可知就算如此也还差十人？
锦衣卫上下，愿为大明赴死者不计其数。陆炳的声音斩钉截铁。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李时珍佝偻的背影在晨光中微微发抖，良久才长叹一声：续命之术，终究是逆天而行...
岳不群不慌不忙，紫袍在晨光中泛着淡淡辉光：李神医悬壶济世数十载，救回的将死之人难道还少？那些被神医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病患，不也是逆天改命？
那不一样！李时珍白须颤动，病愈是顺天而为，续命却是...
却是如何？陆炳突然插话，声音冷得像冰，陛下乃真龙天子，他的旨意就是天命。李神医，别忘了你身上还担着太医院的职衔。
殿内气氛骤然凝固。李时珍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药囊，指节发白。岳不群注意到，这位倔强老者的目光在听到太医院三个字时，明显闪烁了一下。
好一个天命。李时珍的冷笑突然僵在脸上，白须微微颤动。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是啊，若说天命不可违，那皇帝的金口玉言，又何尝不是天命的一种？
老神医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药囊。殿内静得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
岳不群注意到，李时珍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床榻上的裕王，眼中闪过一丝医者特有的悲悯。
老夫可以一试。李时珍突然抬头，眼中精光暴射，但有个条件——我要见那个能压制蛊虫的人。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裕王丹田，能在不惊动龙气的情况下压制这等蛊虫，此人用毒的手段，老夫必须亲眼见识。
陆炳与岳不群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陆炳沉声道：可以。不过此人...
性子古怪？李时珍突然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能比老夫还古怪？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一个娇媚的声音随风飘来：哎呀呀，这是谁在背后说人家坏话呢~
李时珍闻言猛地转身，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你就是那个能压制蛊虫的人？
白蝎子倚在门框上，指尖缠绕着一缕青丝，红唇微翘：怎么？不像吗~她腰间的银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雪白的纱裙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岳不群上前一步，紫袍轻拂：李神医，这位是白姑娘，原是湘西五毒教四长老，如今...
五毒教？！李时珍突然厉声打断，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药囊，就是那群在洞庭湖一带用活人试毒的妖人？他眼中迸射出愤怒的火光，三年前衡州瘟疫，就是你们教中叛逃的弟子所为！三百多条人命啊！
白蝎子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她纤细的手指突然绷直，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不知何时已夹在指间：老东西，你...
白姑娘！岳不群急忙喝止，却见那银针已破空而出。
李时珍不闪不避，只是从药囊中抖出一把青色粉末。银针穿过粉末，竟在半空中地一声化为铁锈，纷纷扬扬洒落在地。
七步断魂针？李时珍冷笑，二十年前就见过了。
白蝎子眼中寒光一闪，玉手突然在腰间一抹。三只碧绿的蝎子从她袖口窜出，呈品字形朝李时珍扑去。
小心！岳不群正要出手，却见李时珍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盒盖开启的瞬间，那三只蝎子突然在半空中僵住，继而疯狂后退，竟似遇到天敌般瑟瑟发抖。
五毒教的碧玉蝎，最怕雄黄粉。李时珍慢条斯理地合上玉盒，下次记得换点新鲜的。
白蝎子脸色煞白，纤纤玉指已摸向腰间的毒囊。岳不群见状，紫霞真气瞬间外放，在二人之间筑起一道无形气墙。
够了！岳不群沉声喝道，白姑娘，这位是当世神医李时珍先生，着《本草纲目》五十二卷，解过湘西百年蛊毒之灾。他转向李时珍，语气稍缓，李神医，白姑娘虽出身五毒教，但早已改邪归正。此番若非她的镇蛊丹，殿下恐怕...
李时珍冷哼一声，但眼中的敌意稍减。他盯着白蝎子腰间鼓鼓囊囊的毒囊，突然道：镇蛊丹，是用什么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