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变色。
十三个人，任盈盈耳尖微动，东南方七个，西北方六个，用的是嵩山派轻身功夫。
令狐冲惊讶于她的耳力，更惊讶嵩山派为何能找到这隐秘所在。他强忍疼痛抓起长剑：左冷禅的人？
不止。任盈盈从琴匣暗格取出一把细如牛毛的银针，还有泰山派的气息。看来有人把我的行踪卖了个好价钱。
话音未落，一道箭矢破空而来，直取任盈盈咽喉！令狐冲下意识挥剑格挡，的一声，箭矢偏离方向，钉入船板。箭尾绑着的纸条上赫然写着：魔教妖女，人人得而诛之。
好个名门正派，偷袭倒是利索。任盈盈冷笑，十指已按在琴弦上。
芦苇丛中跃出十三道身影，清一色白衣佩剑，为首的正是嵩山十三太保中的托塔手丁勉。他声如洪钟：令狐冲！你勾结魔教妖女，罪不容赦！
令狐冲拄剑起身，体内真气翻涌更甚。
不必废话！丁勉大手一挥，左盟主有令，格杀勿论！
十三把长剑同时出鞘，寒光撕裂晨雾。令狐冲知道解释无用，咬牙运起华山剑法白云出岫，剑光如练，勉强挡住最先攻来的三人。但每招出手，经脉便如烈火灼烧，动作不由得慢了几分。
铮——
一道凄厉琴音突然炸响，最靠近的两名嵩山弟子如遭雷击，抱头惨叫。任盈盈素手翻飞，七根琴弦同时震颤，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音波。但每弹一记，她嘴角就溢出一丝鲜血——禁术反噬正在蚕食她的内力。
妖女邪术！闭耳穴！丁勉大喝，双掌泛起青灰色，正是成名绝技大嵩阳神掌。
令狐冲见任盈盈摇摇欲坠，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剑势一变，使出岳不群严禁他使用的夺命连环三仙剑。这一招狠辣决绝，竟将丁勉逼退三步。
他趁机拽住任盈盈手腕，纵身跃入芦苇丛。身后剑气纵横，十几把长剑将渔船劈得粉碎。
长江·孤舟夜雨
三日后，长江九江段。
瓢泼大雨中，一叶扁舟随波逐流。令狐冲趴在船尾，右肩插着半截断箭，鲜血混着雨水在甲板上蜿蜒。任盈盈跪在他身旁，正用匕首剜出箭簇。她手指冰凉却稳如磐石，丝毫看不出三日前那个咳血的虚弱模样。
忍着。她话音未落，匕首已剜入血肉。
令狐冲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任大小姐下手...倒是爽快...
总比你们名门正派的伪善强。任盈盈扯下袖口绸布为他包扎，昨日那渔家女给你送饭时，碗底可是藏着剧毒。
令狐冲想起那个笑容甜美的少女，心头一凛。自从鄱阳湖突围，沿途百姓见到他们都像见了鬼——五岳剑派的悬赏令已贴遍长江两岸：魔教妖女值黄金万两，华山叛徒值五千两。
为什么救我？他突然问，我现在内力全失，对你已是累赘。
任盈盈动作微顿，雨帘中看不清她的表情：我说过，你还有用。她指向远处江面上隐约的火光，青城派的船队，余沧海亲自带队。
令狐冲苦笑。这三日他们遭遇七次围杀：泰山派的剑阵、唐门的暗器、甚至还有自称黄河老祖的江湖散人。任盈盈的银针早已用尽，他的剑也崩了口子。
前面是九江码头，任盈盈突然说，我们在那里甩开他们。
码头起码有上百双眼睛！
正因为人多。任盈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以为我为何选长江水路？
子夜时分，小舟悄无声息地靠岸。码头上灯火通明，十几艘挂着青城派旗帜的船只正在巡查。任盈盈撕下裙摆白纱裹住头发，又抹黑脸，竟扮作老妪模样。她递给令狐冲一件蓑衣：跟紧我，别说话。
两人混入码头搬运工中。令狐冲这才发现，任盈盈对九江码头布局了如指掌——哪个货栈有后门，哪条巷子能通到妓院暗道，她如数家珍。转过三个弯，他们竟钻进一间挂着醉仙居牌匾的酒楼。
掌柜的，一坛女儿红，要二十三年陈的。任盈盈敲柜台的手法很特别，三长两短。
柜台后眯着眼的老头突然精光暴射：圣...您怎么这副模样？
废话少说，秘道还能用吗？
老头急忙引他们到后院枯井。令狐冲注意到井壁有个隐蔽机关，按下后井底石板移开，露出潮湿的阶梯。
沿着密道走到头是漕帮的盐船，老头低声道，明日辰时发往金陵。
任盈盈点头，正要下去，远处突然传来呼喝声。老头脸色大变：青城派搜过来了！快走！
令狐冲最后看了一眼追兵方向——领头的是个身材矮小的道人，手中长剑泛着诡异的蓝光，正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两人匆忙钻入密道，头顶石板刚合拢，就听见上方传来惨叫。
密道中伸手不见五指。令狐冲感到任盈盈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别停，余沧海的摧心掌能震碎三尺厚的石板。
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令狐冲肩伤发作，脚步越来越沉。突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任盈盈转身接住了他，两人一起跌坐在湿冷的地面上。
废物。她骂道，呼吸却有些紊乱。
令狐冲在黑暗中咧嘴一笑：任大小姐身上...倒是暖和...
闭嘴！任盈盈一把推开他，但下一秒又拽住他衣领，前面有光，快走！
密道尽头是片荒废的渔村。破败的茅屋歪斜在江滩上，像一群佝偻的老人。令狐冲瘫坐在潮湿的沙地上，体内真气又开始暴走。任盈盈从怀中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仅剩的两粒药丸。
吃下去。
什么药？
毒药。任盈盈冷笑，爱要不要。
令狐冲仰头吞下，顿时一股清凉从喉咙滑入丹田，暂时压制了翻腾的真气。他长舒一口气，却见任盈盈盯着江面，脸色难看。
怎么了？
漕帮的船...没来。
令狐冲顺着她视线望去，江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水鸟盘旋。远处却隐约传来桨声——至少五六艘快艇正朝渔村驶来。
任盈盈突然按住他肩膀：听着，我现在内力不足三成，你虽有二流高手实力但真气反噬。硬拼必死无疑。
任大小姐也会说丧气话？
闭嘴！任盈盈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我有个法子能暂时激发你潜力，但事后反噬会更严重。
令狐冲大笑：横竖都是死，不如痛快一战！
任盈盈不再多言，突然咬破食指，在他眉心画了道血符。令狐冲顿觉一股灼热从额头炸开，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原本滞涩的经脉突然畅通，内力竟比全盛时期还要充沛！
这是...
血煞咒，能让你在半炷香内发挥一流实力。任盈盈脸色更苍白了，记住，只有一刻钟！
破空声骤至，七名青城弟子已跃上岸滩。为首的正是余沧海，他身材矮小，道袍却宽大如翼，活像只人形蝙蝠。
令狐冲！余沧海尖声笑道，岳不群不要的徒弟，倒成了魔教的看门狗！
令狐冲不答话，长剑一振，竟发出龙吟之声。余沧海脸色微变——这分明是内力大成的征兆！不待他反应，令狐冲已如鬼魅般切入青城派剑阵，一招有凤来仪竟同时刺向七人咽喉！
当当当——
金铁交鸣声中，四名弟子长剑脱手。余沧海大怒，袖中突然射出三点寒星。令狐冲侧身闪避，却听身后任盈盈闷哼一声——一枚透骨钉已钉入她右肩！
妖女受死！余沧海趁机扑向任盈盈，掌心泛起骇人的青黑色。
令狐冲双目赤红，体内那股奇异力量突然暴增。他不顾身后刺来的三把长剑，挺剑直取余沧海后心！这一剑快得超出常理，余沧海不得不回掌相迎。
噗——
剑尖刺入余沧海掌心，却也被摧心掌劲气震得寸寸碎裂。令狐冲弃剑用掌，两人对拼一记，各自倒退数步。余沧海惊骇地发现，这华山弃徒的内力竟不在自己之下！
结阵！他尖啸一声，剩余弟子立刻摆出青城派镇山剑阵。
令狐冲感到体内力量开始衰退——半炷香的时间快到了。他瞥见任盈盈正艰难地爬向一艘破渔船，当即大喝一声，双掌拍向地面。沙滩炸开漫天沙雾，趁乱他抓起半截断剑冲向渔船。
放箭！
箭雨倾泻而下。令狐冲感到后背一凉，三支箭已钉入背肌。他咬牙跃上渔船，任盈盈同时解开缆绳。江水立刻将小舟推向中流。
余沧海在岸上暴跳如雷：发信号！通知下游各派拦截！
令狐冲瘫在船底，血煞咒的反噬如约而至。他全身经脉像被千万根钢针穿刺，眼前一阵阵发黑。朦胧中，他感觉任盈盈在为他拔箭上药，动作竟比之前轻柔许多。
为什么...他嘶声问。
任盈盈的声音似远似近：我说过，你还有用...
小舟顺流而下，前方是更险恶的江湖。而在这飘摇的渔船上，两颗各怀鬼胎的心，正因一次次生死与共，悄然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山神庙·暴雨夜
九江下游码头的一处破败的山神庙漏雨如筛，令狐冲用半截门板勉强挡住最严重的缺口。雨水还是从四面八方渗进来，在布满青苔的地面上汇成细流。角落里，任盈盈蜷缩在干草堆上，右肩的透骨钉已被取出，但伤口周围泛着不祥的青紫色。
余沧海的钉子上淬了毒。令狐冲撕下衣摆，浸了雨水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你那些神药呢？
任盈盈虚弱地睁开眼，嘴唇因高热而干裂：用完了...在鄱阳湖...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
令狐冲皱眉。这妖女平日里趾高气扬，此刻却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他摸了摸自己后背的箭伤，同样火辣辣地疼——青城派的箭上恐怕也有毒。
我去找些草药。令狐冲撑着想站起来，却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一双冰凉的手扶住他的肩膀。别逞强。任盈盈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把他按坐在草堆上，你体内的血煞咒反噬比我中毒更危险。
雨声渐急，庙顶的破洞漏下一道水柱，正好浇在两人中间。令狐冲苦笑着往旁边挪了挪，却牵动背伤，忍不住了一声。
转过去。任盈盈突然命令道。
什么？
我说，转过去！任盈盈不耐烦地扯他衣袖，青城派的青蛇毒两个时辰内不入心脉就死不了人，但你背上的箭伤再不管，明天就会烂出个窟窿。
令狐冲惊讶地看着任盈盈颤抖的手指解开自己染血的衣衫。那双弹琴的手此刻布满细碎伤口，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沙滩上的泥沙。她明明连抬手都困难，却执意要给他疗伤。
任大小姐这是关心我？令狐冲故意调侃，却在任盈盈触碰伤口时绷紧了肌肉。
任盈盈冷笑：你若死了，谁替我挡追兵？谁替我去梅庄？说着竟俯身凑近令狐冲背上的伤口。
令狐冲感到温软的唇贴上后背，随即是尖锐的疼痛——任盈盈在用嘴吸出毒血！令狐冲想挣脱，却被任盈盈死死按住。
别动！任盈盈吐出一口黑血，想死就继续动。
如此反复七八次，直到吸出的血变成鲜红色，任盈盈才瘫坐一旁，脸色比庙里的泥塑神像还要惨白。令狐冲转头看她，发现她嘴角还沾着血迹，睫毛在火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
为什么...令狐冲声音有些哑。
任盈盈闭目调息：我说过，你还有用。话未说完，突然歪倒在他肩上，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