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瑾闻言,指尖扇风的动作缓了缓,眸底漾着化不开的柔意,点头应道:“都听你的。”
说罢便扬声唤了春分进来,又细细叮嘱了几句伺候的事宜,才转身往外间去了。
春分手脚麻利,很快端了温水进来,伺候沈灵珂洗漱更衣。
褪去一身风尘,换上素色软缎寝衣,沈灵珂斜倚在铺着锦垫的榻上,只觉浑身乏得很,腹中也隐隐有些坠坠的不适。
她抬手轻轻抚着小腹,眼底满是温柔的期许,喃喃道:“宝宝,可莫要折腾你母亲才好。”
刚在临窗的榻上坐下,春燕便带着两个小丫鬟端着吃食进来了。
春燕上前行礼:“夫人,刚才大人吩咐,等您洗漱出来吃一些东西然后再休息。”
沈灵珂面色不改:“放着吧,等会我吃。”
心里却是甜甜的,暖暖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却是谢婉兮提着个食盒进来了。
她轻手轻脚走到榻边,脸上带着几分担忧:“母亲,你身子不适,让小厨房炖了些清润的莲子羹,你尝尝?”
说着便将食盒打开,一股清甜的香气漫了出来,驱散了些许暑气。
沈灵珂见这婉兮这般贴心,心中暖融融的,点头道:“还是婉兮孝顺。”
春分连忙取了碗,盛了小半碗递过去。
沈灵珂小口啜饮着,莲子软糯,羹汤清甜,入口便觉舒坦了不少。
谢婉兮坐在一旁,小手轻轻替她顺着背,低声道:“母亲安心休养,府里的事有哥哥和福管家呢,我也会常来帮衬的。”
她顿了顿,又想起一事,“对了母亲,苏姐姐刚才派人送了些新采的荷花来,说是能消暑气,我已经让人插在窗台上了,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沈灵珂侧头望去,果然见窗台边摆着一个青瓷瓶,瓶中插着几支亭亭玉立的荷花,粉白的花瓣带着露珠,清香袅袅。
她浅浅一笑:“你芸熹姐姐,倒是细心。”
待谢婉兮回去,沈灵珂在廊下消食后准备睡午觉休息一番。
但派去给老祖宗报平安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老祖宗身边的周妈妈。
周妈妈一进门,便快步走到榻前,脸上堆着关切的笑,眼中却带着几分审视,将沈灵珂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大少夫人,老祖宗听说你们回来了,特意让老奴过来瞧瞧。听说您路上受了暑气,可要紧?府医怎么说?”
这一连串的问题,既是关心,也是盘问。
沈灵珂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老祖宗这是不放心,派了最得力的心腹过来探查虚实。
她面上不见丝毫异样,只浅浅一笑,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劳周妈妈走这一趟,也劳祖母挂心了。我没事,就是路上天热,有些乏了。府医也瞧过了,说是静养几日便好。”
她说着,抬手抚了抚小腹,补充道:“许是这两个孩子,也知道心疼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愿多折腾。”
周妈妈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那敢情好,这可是咱们谢家的大宝贝,可得仔细着。”
她又嘘寒问暖了几句,见沈灵珂应对得体,面色虽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尚可,言语间条理清晰,不似有大碍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既如此,那老奴便回去复命了,也好让老祖宗安心。大少夫人您好生歇着,明日请安的事不急。”
“有劳妈妈了。”沈灵珂点点头,吩咐春分,“送送周妈妈。”
周妈妈连道不敢,转身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谢长风回到自己的清风院。
刚洗漱完毕,换上一身清爽的家常袍子,墨心便领着阿丑过来了。
阿丑已经换了一身半旧的青布衣裳,虽然料子普通,但洗得干干净净。
额角的伤也敷了药,用细布包着,整个人除了依旧瘦弱些,瞧着比昨日在市集上时,精神了不知多少。
只是他依旧低着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神里满是怯懦与不安,仿佛一只误入华美府邸的惊弓之鸟。
谢长风坐在书案后,抬眼打量了他片刻。
见他眉眼清秀,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愁苦,便开口道:“你既已入了府,往后便安心住着。我已吩咐下去,让福管家教你规矩,平日里你便跟着墨心,学些洒扫应对的活计,莫要再像从前那般漂泊无依了。”
阿丑闻言,身子微微一颤,猛地抬起头,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下一刻,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谢……谢谢公子收留之恩!小人……小人定当尽心伺候,绝不辜负公子的恩德!”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让谢长风眉头微蹙。
他抬手道:“起来吧,府里虽规矩多,却也不会亏待你。往后你便叫‘阿青’吧,褪去‘丑’字,也算是个新的开始。”
阿青——如今该叫阿青了——听到这个新名字,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位面容俊朗、神色温和的公子,心中百感交集。
从“丑”到“青”,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是告别过去,是重获新生。
“谢公子赐名!”他重重地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依旧垂着头,却悄悄抬眼瞥了谢长风一眼,心中的不安,终于被暖流所取代。
墨心在一旁道:“公子放心,属下会好好带他,教他府里的规矩。”
谢长风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便让墨心领着阿青下去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繁茂的桃树,心中却想起了苏芸熹。
昨日里在集市挑的那两盒胭脂,还放在书案的抽屉里。
他走过去,拉开抽屉,将那个描金绣线的锦袋取了出来,放在手心。
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明日,明日便能见到她了。
想到这里,谢长风的耳根,又悄悄地热了起来。
夜色渐深,喧嚣了一日的首辅府,终于沉静下来。
老祖宗那边已然得了周妈妈的回话,知道孙媳妇只是虚惊一场,便安心睡下,只吩咐众人好生休息,不必急于请安。
府医开的安胎药已然煎好,沈灵珂服下后,腹中的不适感渐渐消散,许是药效,许是劳累,她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谢怀瑾坐在榻边,静静地守着她,手中依旧拿着那把檀香扇,时不时轻轻扇动几下,扇去夏夜的燥热,也扇去了自己满心的焦灼。
唯有清风院的书房还亮着灯。
谢长风铺开宣纸,提笔欲写,却又顿住了。
窗外的月光伴着晚风飘进来,晕开一片温柔。
他满脑子都是苏芸熹的身影,是她浅笑的梨涡,是她温婉的眉眼。
明日见面,该说些什么?
这胭脂,又该寻个什么样的由头送出去?
少年人的心事,像这夏夜的晚风,带着一丝甜,一丝乱。
而在府邸偏远角落的一间小屋中,阿青躺在崭新的褥子上,辗转难眠。
被褥是软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打骂,没有驱赶。
他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月光,心中百感交集。
从地狱到天堂,不过一日之间。
他有了新名字,有了安身之所,还有了……对未来的期许。
阿青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痛苦和绝望,而是因为,他终于看到了一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