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天穹总装车间。
高耸的穹顶之下，数百盏灯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
在车间的正中央，静静停放着一个钢铁造物。
整个构型呈现出一种冷酷而简洁的几何美感，覆盖全身的钢板并非垂直，而是以一个精确计算过的角度倾斜安装，足以让任何来袭的炮弹无力地滑开。
底部是两条宽阔的履带，每一节履带板都厚重坚实，宛如巨兽的鳞甲，连接着复杂的负重轮与悬挂系统。
车体之上，是一个可以三百六十度转动的巨大炮塔，一门短粗的炮管从中探出，那黑洞洞的炮口，口径大得令人心悸。
苏灵站在这个巨兽的旁边，她娇小的身形与这钢铁巨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手中拿着一本写满了复杂公式和图表的记录册，正在做最后的核对。
这台代号为“玄武”的原型机，整合了帝国目前最顶尖的所有技术，经过三轮迭代，专门为其打造的12缸V型柴油机，能输出近五百匹马力；由西山特钢所最新冶炼出的均质装甲；以及一套全新的、足以驱动十吨重车体的传动与悬挂系统。
“苏组长，所有管路检查完毕，燃油加注完成，润滑系统压力正常。”
一名浑身油污的技术员跑过来，大声报告。
苏灵用力点点头，走到侧面，那里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小舱门。
她熟练地攀上车体，灵巧地钻进了狭窄的驾驶舱。
里面布满了各种黄铜包边的仪表、密密麻麻的阀门和冰冷的金属操纵杆，复杂程度远超任何马车或船舶。
“准备启动。”
她的声音通过一根传声铜管传到外面，清晰而沉着。
车间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些人下意识地在油腻的工服上擦拭着手心的汗。
苏灵按照流程，依次打开各个开关，最后，她的手按在了一个红色的启动按钮上。
“嗡……”
一阵低沉的声响过后，车间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像是巨兽在沉睡中翻了个身。
紧接着，柴油机开始被唤醒。
“哐！哐！哐！”
起初是几声迟缓而沉重的爆燃，每一次爆燃，整个十吨重的车体都随之震动一下。
车间里的人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水泥地面在有节奏地发颤。
随即，爆燃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连贯。
“轰轰轰。”排气管喷出一股浓郁的黑烟。
苏灵坐在驾驶舱里，感受着从座椅下方传来的强烈律动。
她紧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指针，机油温度、转速、压力……所有数据都在预设的稳定区间内。
成功了。
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些许。
为了解决这台巨型柴油机的散热和传动匹配问题，她和她的团队已经连续半个月吃住都在这冰冷的车间里。
消息送到了朱由检这里。
【系统提示：玄武一号原型机，动力系统激活成功。当前状态：稳定。】
“按预定计划，进行场地测试。”
京郊，皇家西苑试验场。
这里原本是皇家狩猎的园林，如今已被改造成一个巨大的武器试验场。
兵部尚书张缙彦，神机营与天穹军的一众高级将领，全都被皇帝召集于此。
他们站在一个高高的观礼台上，对着远处空旷的场地指指点点，脸上写满了疑惑。
英国舰队的消息他们也有所耳闻，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却被皇帝叫到这里来看风景。
“尚书大人，陛下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一名性急的将领忍不住问道。
张缙彦摇了摇头，他只知道，每次皇帝搞出这种神秘的阵仗，就意味着有什么颠覆他们认知的东西要出现了。
从tNt到铁甲舰，无一例外。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传来了一阵撼动大地的低沉轰鸣，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一个黑色的钢铁怪物，缓缓驶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那……那是什么东西？”
观礼台上的议论声炸开了锅，将领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千里镜，在镜片中，那头钢铁巨兽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宽阔的履带碾过泥泞的土地，留下两条深深的印痕，仿佛大地在它面前也被犁开了伤口。
玄武在试验场中央停下。
“第一项，越野能力测试。”
雷鹰的声音在观礼台响起，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面无表情地宣布着流程。
试验场上，早已挖好了一条宽达三丈的壕沟，另一边则砌起了一堵厚达五尺的砖墙。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玄武再次咆哮起来，它调整方向，径直朝着壕沟冲了过去。
它的速度不算快，但当这十吨的钢铁整体移动时，观礼台上久经沙场的老将们，竟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将领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么重的大家伙，掉进沟里可就彻底完了。
然而，令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一幕发生了。
巨兽的前半部分越过壕沟，车头高高扬起，随即重重砸在对岸。
整个车体猛地一沉，履带在松软的泥土中疯狂搅动，喷溅起大片的泥浆，伴随着柴油机的响声，它竟然硬生生地从壕沟里爬了出来！
“我的天……”一名老将的胡子都在抖。
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玄武已经冲到了那堵砖墙面前，没有丝毫减速。
“轰隆！”一声巨响。
砖石四溅，烟尘弥漫。
那堵足以抵挡重炮正面轰击的坚固墙壁，在撞击下坍塌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玄武从缺口中穿过，履带碾过满地的碎砖，发出嘎吱声。
观礼台上一片死寂。
这东西要是出现在战场上，什么鹿角、拒马、壕沟，都将成为一个可悲的笑话。
“第二项，火力测试。”
雷鹰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远处，一里之外，一座用钢筋水泥浇筑的模拟棱堡矗立在那里。
那是按照欧洲最坚固的星堡标准建造的，用来测试大明最大口径臼炮的威力。
玄武的炮塔开始缓缓转动，那根短粗的炮管，对准了远方的目标。
“行进中开火？”一名年轻的将领下意识问道。
他是第一批军事学院毕业的学生，如今已经身居要职，但即便是他也想象不出来这东西的原理。
在颠簸中开炮，还能保证精度，这背后的弹道解算与稳定系统，其复杂程度超乎想象。
玄武一边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前进，一边完成了瞄准。
“开火！”
“嘭！”
一声与它的体型不太相称的炮响，炮管猛地向后一缩，随即复位。
一团火光从炮口喷出。
所有人都举着千里镜，死死望向远方的棱堡。
一秒，两秒……
就在人们以为这炮是不是打偏了的时候，远处的棱堡，突然无声地膨胀了一下。
再然后，延迟了许久的爆炸声才如滚滚天雷般传到耳边。
“轰！！！”那声音，比之前tNt实验的动静还要巨大。
一团混合着黑烟与尘土的巨大烟尘，从棱堡的位置猛然升腾而起。
当烟尘散去，观礼台上的将领们，一个个长大了嘴巴。
棱堡……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的深坑。
一发炮弹，仅仅一发炮弹，就将一座能抵御数百发重磅炮弹连续轰击的要塞，从地表上彻底抹去。
短暂的死寂之后，观礼台彻底沸腾了。
“神迹！此乃天罚！是神迹啊！”
“陆战之王！这才是真正的陆战之王！”
张缙彦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冲到观礼台前方，也顾不上什么尚书体统，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对着站在最高处的那个身影，用嘶哑到破音的声音喊道：
“陛下！臣恳请陛下，即刻量产此等神物！”
“臣愿立下军令状，只需一百台，不，五十台！臣便能为陛下横扫漠北，荡平欧罗巴！活捉那英格兰国王！”
“臣附议！请陛下恩准，打造钢铁军团！”
“请陛下恩准！大明的兵锋，将无人可挡！”
所有将领，哗啦啦跪倒一片，他们看着那台缓缓停下的钢铁巨兽，眼神狂热得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明的旗帜插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朱由检站在高处，俯瞰着下方激动到状若癫狂的群臣，面色毫无变化。
他的虚拟界面上，正显示着玄武的测试数据。
【测试总结：1. 越野性能：符合设计预期。】
【2. 火力性能：超出预期37%。】
【3. 机动性能：最高时速12公里\/小时，低于设计指标25%。】
【4. 可靠性评估：连续行驶50公里后，发动机出现过热迹象，传动系统出现明显磨损，故障率预估为28%。】
【5. 成本核算：单台造价为昆仑号战列舰的八分之一。】
他看着下方跪倒一片的将领，终于开口，“此物，尚存诸多缺陷。”
下方狂热的请战声戛然而止。
“其一，速度过缓，仅为战马冲锋速度的三分之一，无法配合骑兵进行快速穿插。”
“其二，故障率过高，无法支撑超过一百公里的长途奔袭，后勤是灾难。”
“其三，成本过于昂贵，以帝国目前的产能，无法形成决定性的规模优势。”
朱由检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报告，他做出了总结：
“结论：玄武一型，仅为技术验证平台，并非成熟兵器，不具备大规模列装价值。”
此言一出，整个观礼台，雅雀无声。
如此毁天灭地的神器，在陛下的口中，竟然只是一个……有缺陷的、不合格的“平台”？
张缙彦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他无法完全理解皇帝的逻辑。
就在这时，测试结束的苏灵也爬出了玄武的驾驶舱，快步跑上观礼台，将一份报告呈上，她的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兴奋。
朱由检没有看报告，他的目光落在苏灵身上。
“苏灵。”
“臣在。”苏灵躬身。
“玄武一型，测试不达标。”朱由检的声音冰冷冷的，苏灵脸上的兴奋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
“玄武二型，根据新指标进行优化升级。”
皇帝伸出三根手指。
“其一，最高时速，不低于三十公里。”
“其二，连续作战半径，不低于二百公里。”
“其三，制造成本，在现有基础上，削减五成。”
这几句话，比刚才那发炮弹的爆炸，更让将军们头晕目眩。
时速三十公里？那比最快的战马还快！
作战半径二百公里？这意味着它可以日夜兼程地奔袭！
成本还砍掉一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灵身上。
苏灵在最初的愕然后，皱眉沉思，迅速在脑海里构建起新的技术模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双眸亮得惊人。
“臣领旨！保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