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达维亚,这座号称“东方女王”的城市,此刻却笼罩在沉闷的气氛下。
总督府的会议室内,空气中混合着汗水、雪茄的味道。
总督亨德里克布劳威尔,一个靠香料贸易堆起巨额财富的商人,正用一块湿透的丝绸手帕反复擦拭他光滑的头顶。
他的手在抖,“……会爆炸的铁球,从天而降,一发。”
“仅仅一发就让乌得勒支号从中间断开。”
一名亲眼目睹狮城之战的船长眼神涣散,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他的证词,声音里没有一丝生气。
“我们引以为傲的侧舷齐射,打在他们的铁壳上,和拿石头丢过去没什么两样。”
“够了。”驻军司令,独眼的扬科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水瓶都跳了起来。
“懦夫的哀嚎。”
“巴达维亚城墙坚固,我们有两百三十七门重炮。”
“只要他们敢靠近,我就让他们尝尝岸防炮的滋味。”
“他们的铁船还能开到岸上来不成。”
“开炮?”一名负责后勤的官员嗓音尖锐,划破了沉闷的空气,“拿什么开炮?”
“科克司令,我们的实心弹能击穿那样的装甲吗?”
“范迪门阁下带着两千多门火炮都化为了海底的尘埃,你指望这区区两百门炮创造奇迹。”
布劳威尔感觉自己的头颅快要炸开,这些争吵毫无意义,不过是困兽的互相嘶咬。
他不是军人,他是个商人。
商人的第一准则,是评估风险与收益。
而现在,他所有的经验、数据、逻辑,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抵抗成功的概率是零。
他闭上眼,那朵在海平面上腾起的,将总督旗舰炸成碎片的巨大烟云,便立刻在脑中重现。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撞开,一名卫兵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脸色白得和墙纸一样。
“总……总督阁下。”
“港口外……海面上……”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叫嚣着要决一死战的扬·科克,第一个冲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举起单筒望远镜,仅仅看了一眼,手臂便僵在了半空,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地毯上。
所有人都挤到了窗边,只见巴达维亚港外的蔚蓝海面上,五艘黑色的钢铁造物,正缓缓逼近。
它们没有帆,却比任何顺风的船只都快。
它们没有划桨,却在海面划开稳定而清晰的航迹。
高耸的烟囱有节奏地喷吐着黑烟,那是其体内蕴藏的恐怖力量在脉动。
它们在所有岸防炮台的最大射程之外,排成一个完美的楔形阵,停了下来。
没有旗语,没有信号炮,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那五座钢铁堡垒,就像五个冷漠的法官,静静地悬停在那里,用黑洞洞的炮口,审视着这座城市。
这种沉默,比万炮齐鸣带来的压力更加庞大。
港口了望塔上,一名年轻的荷兰哨兵死死攥着墙垛,他能清晰地看到,其中一艘最大的铁船上,一个巨大的炮塔,正在转动,炮口缓缓地指向了他所在的这座塔楼。
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接着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他不敢开火,炮台里的炮手们同样不敢。
他们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这边的炮口冒出一丝火星,下一瞬间,自己连同脚下的整个炮台,都会从这个世界上被干净利落地抹除。
整个巴达维亚陷入了诡异的停滞。
街道空旷,市场关停,只有风穿过殖民者修建的广场,卷起一张被遗弃的纸张。
无数双眼睛,在门窗的缝隙后,在阁楼的阴影里,惊恐地窥探着港口外那五个代表着末日的符号。
终于,一艘悬挂着黑底金龙旗的小艇驶入港口。
它靠上码头,一名身穿藏蓝色笔挺军服的明国军官走上岸。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将一封信函递了过去,随后转身登艇,全程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信,像一个不祥的物件,被层层传递,最终放在了布劳威尔面前。
他用匕首割开了封口。
布劳威尔抽出那张质地精良的宣纸,上面的字迹不多,懂得些汉字的官员简单念到。
一、所有武装人员,放下武器。
二、所有公司官员,上交资产。
三、所有公民,原地待命。
信的末尾,没有威胁,没有劝降,只有一行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文字。
“选择的权力赋予你们。”
“计时开始。”
布劳威尔的视线穿过纸张,望向窗外那五个沉默的轮廓。
他知道,这不是在谈判,这是在下达指令。
他手中的不是信,而是一个沙漏,沙漏里的每一粒沙,都代表着巴达维亚数万人的生命。
“魔鬼……他们是魔鬼……”
独眼司令官扬科克此刻再无半分煞气,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里,反复念叨着。
他想起了自己坚固的炮台,想起了自己吹嘘的勇气,在那些钢铁巨舰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
布劳威尔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在阿姆斯特丹运河边的豪宅。
想起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金色的卷发。
想起了自己在地窖里珍藏的、还没来得及品尝的法国红酒。
他还不想死,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止损。
当所有的筹码都已经不在自己这边时,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保住性命。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传我的命令……”
“打开所有城门,在每一个炮台,每一座军营,挂上白旗。”
他停顿了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最后几个字。
“去总督府的旗杆……把……把我们的旗,降下来。”
几分钟后。
巴达维亚各处,一面面象征着屈服的白旗升起。
昆仑号舰桥内,茅胤京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目标已放弃物理抵抗。”他转身,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陆战队第一、第二营,按狮城同样的方案登陆。”
“控制全城所有战略节点,数据处理小组随行,优先接管总督府档案库。”
“是!”
登陆艇切开巴达维亚的港口,艇上,站满了身穿黑色作训服、手持新式弹仓步枪的大明陆战队士兵。
他们队形整齐划一,他们的军靴踏上码头石板路的声音,整齐、沉重、富有力量。
这声音,通过地面,传遍了整座死寂的城市,也踏碎了旧时代最后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