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丁系统的答复在第二十三小时五十七分抵达。
不是通过常规信道，不是直接传输数据包，而是在帝国首都上空，用光写成的。
当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帝国标准时凌晨三点二十七分，首都的人造夜空突然变得透明——不是关闭了穹顶投影，是穹顶本身在规则层面被暂时“修改”了透明度。真实的、未被过滤的银河星空展露在数百万沉睡的市民头顶，然后，那些星辰开始移动。
不，不是星辰移动。是在星辰之间的黑暗虚空中，亮起了新的光点。那些光点排列成复杂的几何图案，逐渐扩展、连接，最终在夜空中勾勒出一个旋转的、由光构成的莫比乌斯环带。环带表面流淌着不断变化的符号，那些符号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的语言，但所有抬头观看的人，都直接理解了它们的含义。
那是一个地址。一个坐标。一个……邀请。
苏云浅被紧急通讯从浅眠中惊醒时，风宸煜的声音几乎在同时接入：“你看到了吗？”
她走到窗前，望向夜空。那个光之环带在缓慢旋转，散发着柔和的银白色光芒，既不刺眼也不微弱，就像它本就应该在那里，就像它一直在那里。
“看到了。”她低声说，“那不是答复。那是……一个导航标记。”
“导航到哪里？”
苏云浅快速调出天文定位系统，将夜空中的图案与星图比对。光之环带指向银河系的一个偏远区域——不是银心，不是任何已知的文明区域，甚至不是常规星图上有特别标注的地方。
“距离帝国边境约一万七千光年。”她报告，“那片区域在深空之眼网络的观测记录中，被标注为‘规则静默区’——不是空洞，不是紊乱，而是极端的规则稳定性，稳定到几乎没有任何自然变化发生。”
“园丁系统为什么引导我们去那里？”
“我不知道。但这不是‘引导’，这是‘展示’。”苏云浅盯着那个环带，“园丁系统没有直接回答我们的问题。它展示了一个地点，意思是：‘答案在那里，自己去取’。”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你觉得这是测试吗？”
“一定是。”苏云浅走到工作台前，开始快速检索关于那个区域的所有数据，“园丁系统评估我们为‘适应性秩序维持者’，授予了有限权限，但这不意味着它信任我们。它可能想看看，面对一个未知的、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机遇的坐标，我们会如何反应。”
“我们需要派侦察队。”
“我亲自去。”
“云浅，你的身体状况——”
“我是唯一与园丁系统直接交流过的人，也是唯一真正理解手术全过程的人。”苏云浅打断他，声音平静但坚定，“如果那里有什么需要解读的东西，我需要在现场。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调出了一份刚接收到的报告：“‘唤醒者’那边有动静了。他们的观测站也捕捉到了夜空中的光之环带。那位老者——他现在要求我们称呼他的本名‘艾尔兰’——刚刚发来通讯，说那个坐标在‘唤醒者’的古老记录中也有提及，被称为‘校准者圣殿’。”
“圣殿？”
“据说是园丁系统最初部署时，在银河系留下的几个‘基准锚点’之一。理论上，那里存储着宇宙健康状态时的规则模板。”苏云浅快速浏览艾尔兰发送来的资料，“‘唤醒者’的祖先曾试图寻找这些圣殿，认为其中可能包含‘净化宇宙’的秘密，但从未成功——因为圣殿的位置在规则层面被隐藏了，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会显现。”
“现在显现的条件是什么？”
“一个文明成功解除宇宙级异常状态，并获得园丁系统的有限认可。”苏云浅看着资料中的描述，“换句话说，是我们触发了它的显现。”
风宸煜在通讯那头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这是园丁系统给我们的……奖励？还是进一步的考验？”
“可能两者都是。”苏云浅站起身，开始整理装备，“我需要一支科考队。小规模，精干，最好包括对园丁系统有研究的专家。还有……我建议邀请‘唤醒者’的代表同行。”
“你信任他们？”
“不完全。但他们有我们缺乏的古老知识。而且，”她看向窗外夜空中的光之环带，“如果这真的是‘校准者圣殿’，那么面对宇宙的根本问题，所有文明都应该有资格寻求答案——包括曾经走错路、现在想回头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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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小时后·帝国科学院顶层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着九个人：苏云浅、陈恪院士、林雨薇、赵莽元帅，以及三位顶尖的规则物理学家。还有两位客人：艾尔兰，以及一位年轻的“唤醒者”科学家——她名叫莉亚，是“唤醒者”中少有的、在信仰崩塌后没有陷入绝望反而充满探索热情的研究者。
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投影展示着目标区域的详细信息。那片被称为“规则静默区”的空间，在深空之眼的高精度扫描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坦”——不是物理上的平坦，是规则层面的平坦。在那里，物理常数几乎没有波动，时间流逝均匀得可怕，连量子涨落都被抑制到近乎零的程度。
“这样的环境理论上不可能自然存在。”陈恪院士指着数据说，“一定是人工干预的结果，而且干预强度远超我们的技术能力。这支持了‘校准者圣殿’的说法——只有园丁系统这种宇宙级的存在，才能创造出并维持如此极端的规则稳定区域。”
“但为什么要把圣殿放在那里？”一位规则物理学家问，“如果那里存储着宇宙健康时的规则模板，应该放在更容易访问的地方才对。”
艾尔兰开口了，他的声音依然带着“唤醒者”特有的那种机械质感，但多了些人性的温度：“在我们祖先的记载中，圣殿之所以难以访问，是为了筛选访问者。只有那些证明自己具备‘理解规则本质而不滥用’能力的文明，才有资格获得其中的知识。否则……知识本身可能变成武器。”
“所以这确实是个测试。”赵莽元帅皱眉，“我们飞过去，如果能进入圣殿并获得知识，就通过测试；如果不能，可能就死在那里，或者触发某种防御机制。”
“风险很高。”林雨薇说，“但回报也可能很高——如果那里真的有关于弦断裂修复的知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苏云浅。她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那是她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我们去。”她最终说，“但需要充分准备。第一，飞船必须能承受极端规则稳定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的许多技术可能会失效，因为那些技术依赖于常规宇宙的规则波动。”
“第二，队伍必须小型化。我建议不超过十人：包括科学家、工程师、以及必要的安保人员。人越少，风险越可控。”
“第三，”她看向艾尔兰和莉亚，“‘唤醒者’方面可以派两人加入队伍。但需要接受帝国的技术监控，确保不会在关键时刻做出危险举动。”
艾尔兰点头：“合理。我们接受。”
“第四，”苏云浅调出另一个界面，“我们需要一艘新船。不是‘彼岸号’那种自杀式任务船，也不是‘回响之影’那种专为银心环境设计的船。我们需要一艘能在一万七千光年航程中保持自持力、同时能适应目的地的极端环境的船。”
陈恪院士想了想：“我们可以改装一艘‘深空之眼’的探测舰。那种船本来就设计用于长期深空任务，而且有很强的环境适应性。加上我们从Ω静室和银心手术中获得的技术，应该能在三个月内完成改装。”
“太长了。”苏云浅摇头，“园丁系统的邀请不会永远有效。夜空中的光之环带已经开始减弱——根据观测，它的强度每二十四小时衰减3%。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两个月，它就会完全消失。到那时，圣殿的坐标可能又会隐藏起来。”
“那我们最多只有六周时间准备。”赵莽元帅计算道，“包括改装飞船、选拔人员、制定应急预案。”
“那就六周。”苏云浅站起身，“从现在开始倒计时。陈老，你负责飞船改装，调用所有必要资源。赵元帅，你负责安保和人员选拔。林雨薇，你负责与‘唤醒者’的协调以及任务的后勤保障。”
她看向窗外，夜空中的光之环带依然在缓慢旋转，像一只注视他们的眼睛。
“而我，”她轻声说，“需要去问园丁系统一个问题——关于这个邀请的真正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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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科学院·新建的园丁协议通讯室
这个房间是按照“回响之影”的内部结构仿制的：球形空间，可调节透明度的墙壁，以及能直接进行规则层面信息交换的设备。苏云浅是第一个使用它的人。
她站在球体中央，启动通讯协议。这次不需要等待——她的beta级权限似乎建立了某种常设连接。
球形墙壁上浮现出那个熟悉的银白色二十面体，但比上次更小，更简洁。
“关于坐标的邀请，我有三个问题。”苏云浅直接开口，用意识传递信息。
【允许提问。数量在权限范围内。】
“第一：校准者圣殿中存储的知识，是否包含弦断裂的修复方法？”
二十面体旋转了一圈。【存储的知识包括宇宙规则‘理想基准状态’的完整描述。是否包含‘修复方法’取决于访问者的解读能力。】
模棱两可，但至少确认了那里确实有重要知识。
“第二：访问圣殿是否有未声明的风险？比如触发防御机制，或者暴露位置给其他可能敌对的文明？”
二十面体静止了三秒。【风险存在。圣殿本身的防御机制处于休眠状态，但访问过程可能激活。此外，圣殿坐标的显现会被所有具备规则监测能力的文明观测到。】
苏云浅的心一沉。这意味着不止帝国和“唤醒者”看到了那个光之环带。银河系中可能还有其他文明——有些可能友好，有些可能敌对——也看到了，并且可能正在前往同一个坐标。
“第三，”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如果我们成功获取知识并返回，园丁系统对我们的评估会如何改变？我们会从‘合作观察列表’晋升吗？还是会有其他变化？”
这次，二十面体沉默了整整十秒。当它再次“说话”时，信息的语气似乎发生了微妙变化——不再是纯粹机械的陈述，而是多了一丝……警示。
【成功访问圣殿并理解其知识的文明，将被重新分类为‘潜在协作者’（分类代码：9-delta-1）。这将授予更高权限，但也意味着更高责任和更高风险。】
【特别警告：当前宇宙中有三个文明已达到‘潜在协作者’状态。其中两个已失去联系，推测已灭亡。第三个……行为模式发生异常变化，正被园丁系统密切监测。】
【选择是否访问，请慎重。】
信息传递完毕，二十面体消散了。
苏云浅站在空荡荡的球体中央，消化着这些信息。风险比她预想的更大：圣殿有防御机制，坐标已暴露给其他未知文明，而且之前达到“潜在协作者”状态的文明，似乎都没有好结局。
但她没有退缩的选项。弦断裂的进程没有停止，宇宙病变没有治愈，只是沉默者这个局部问题解决了。如果不寻找根本解决方案，帝国最终还是会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她离开通讯室，走向正在忙碌准备的团队。走廊的窗户外面，夜空中那个光之环带依然在旋转，美丽而神秘，像潘多拉的盒子，也像诺亚的方舟。
在指挥中心门口，她遇到了林雨薇。年轻的社会学家看起来忧心忡忡。
“我刚刚收到了最新的舆情报告。”林雨薇递给她一个数据板，“民众对这次新任务的态度……很分裂。有一部分人认为我们应该趁现在局势稳定，全力发展‘火种计划’，而不是去冒险探索什么圣殿。另一部分人则支持探索，认为只有找到根本解决方案，文明才有未来。”
“分裂比例？”
“48%对47%，剩下的不确定。”林雨薇苦笑，“几乎和上次公投一样接近。”
苏云浅看着数据，然后看向林雨薇：“你觉得呢？我们应该去吗？”
林雨薇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但我知道……顾云帆舰长的牺牲不应该白费。他选择相信手术能改变什么，而手术确实改变了。现在，如果我们因为害怕风险而止步不前，那就是对他的背叛。”
她抬头看着苏云浅：“所以我会支持你。无论你决定什么。”
苏云浅轻轻点头。“那就帮我一个忙。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确保帝国不会因为内部分裂而崩溃。如果……如果我回不来了，确保有人能继续推进‘火种计划’，至少让文明的火种有机会延续下去。”
“你会回来的。”林雨薇说，声音突然坚定起来，“你必须回来。因为如果你不回来，我会亲自去找你——带着整个帝国的舰队。”
苏云浅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那就这么约定。”
她转身走进指挥中心。里面，陈恪院士正在与技术团队讨论飞船改装方案，赵莽元帅在审核备选队员的档案，艾尔兰和莉亚在研究从“唤醒者”古老记录中找到的、关于圣殿的更多线索。
所有人都在为这个未知的旅程做准备。
苏云浅走到中央控制台，调出了倒计时：距离飞船预定出发时间，还有四十一日七小时。
时间紧迫，前路未卜。
但她知道，这是文明必须走的路——不是在绝望中等待终结，而是在黑暗中寻找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火光。
即使那火光，可能需要用生命去换取看一眼的资格。
她开始工作。窗外，光之环带在夜空中静静旋转，像一道通往天堂或地狱的门，等待着有人推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