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闸室的晨露顺着窗棂滑下,在石桌上洇出片水渍,混合团就搁在水渍旁,七枚渠灵珠已融成浑然一体的玉盘,盘面上流动的灰白光泽里,七村的微缩景像活了过来——赵村的槐树叶在轻轻摇晃,王村的稻穗随着风势点头,李村的兰叶舒展着承接露水,连最细微的银渠虫振翅,都能在盘边漾开圈浅淡的涟漪。
影趴在桌沿,手指悬在玉盘上方,陶盆里的稻芽第八片叶尖,正凝着颗比米粒还小的露珠,露珠里映着孙村的麦场,场边的石碾子正缓缓转动,碾过的麦粒泛着银亮的光。“这露珠里的碾子是活的!”他把陶盆往玉盘挪了挪,稻芽的根须立刻顺着桌角的银线往玉盘爬,须尖的银线缠着粒孙村的麦粒,“是孙村的渠灵珠把麦场的影送进露珠里的,它知道我想看碾麦子。”
赵山扛着新做的槐木闸板模型进来,模型上的符纹是用玉盘渗出的液珠画的,刚靠近玉盘,模型的槐木就透出层淡绿的光,像有玉网的气在里面流转。“赵村的孩子们今早围着渠灵珠转圈,拍手唱着守渠的歌谣,”他把模型往玉盘旁一放,模型的闸板竟自己抬起半寸,“你看,这模型跟着孩子们的歌谣动了,渠灵记着他们的声音呢。”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偶,是村里孩子用槐树皮扎的,偶身上缠着银线,“孩子们说这是‘渠灵娃娃’,让我带来给玉盘作伴,刚扎好时,布偶的手还动了动,像是在打招呼。”
王禾提着陶罐去王村的打谷场,罐沿的银线刚碰到场边的石臼,臼底就冒出些金棕色的粉,顺着银线往罐里钻。“打谷场的石臼今早自己晃了晃,把昨夜没收的稻穗都拢到了中间,”他把陶罐里的金粉倒进陶锅,与灵泉水一起煮开,锅里立刻飘出股新米的甜香,“我往臼里撒了把渠灵珠的碎屑,臼壁就长出些银线纹,跟玉盘上的一模一样,现在碾稻子都不用人推,臼自己就转得匀匀的。”陶罐底的银线缠在玉盘边缘,线的末端突然开出朵小小的稻花,花瓣落在玉盘上,王村的微缩景里,立刻多出片新的稻田,稻花正一朵朵往上冒。
李清禾翻开李月娘手札中“活气养灵”的篇章,札页上的字迹突然变得鲜活,笔画间钻出些兰草叶,叶尖顶着小小的人影——有李村的姑娘在采兰,有赵村的汉子在修闸,有孙村的老人在晒麦,每个人影都在动,像幅流动的画。“李月娘说的‘活气’,是七村人的烟火气,”她指着人影旁的注脚:“柴米油盐,婚丧嫁娶,皆为灵食,灵得食则长,长则护万家。”竹笔的笔尖轻触札页上的采兰姑娘,玉盘里的李村微缩景中,立刻有个一模一样的身影提着兰篮,沿着渠边的小路慢慢走远,“渠灵不只是在记渠的样子,还在记我们的日子,记着哪家姑娘爱采兰,哪家汉子擅长修闸,这样它护渠时,才能顺着我们的习惯来。”
刘石拿着游标卡尺测量玉盘上的微缩景比例,发现赵村的槐树叶每片都长三寸七分,与赵村老槐树的实际叶片尺寸分毫不差;王村的稻穗每株结七十个谷粒,正好是王村今年的平均产量。“这不是随便画的,是渠灵在‘量’着七村的样子,”他在本子上画了张比例对照表,“连孙村麦场的石碾子直径,都跟实际尺寸差不到半分,它比我们的尺子还准。”卡尺的测爪碰到玉盘上的石碾子微缩景,测爪突然微微震动,像碾子真的在上面滚动,尺身的刻度跟着跳动,最后停在“七尺二寸”——正是孙村石碾子的实际直径。
孙伯背着麦秸捆走进来,捆上的麦秸丝缠着些银亮的屑,是玉盘夜里落在麦囤上的。“孙村的媳妇们今早用麦秸编了些新的囤底,”他把麦秸往玉盘旁一放,麦秸丝立刻往玉盘上爬,在孙村的微缩景里织出个新囤,“编的时候念叨着‘今年麦收要比去年多两成’,你看这新囤,果然比旧囤大了圈,渠灵记着她们的念想呢。”他从怀里掏出块麦饼,饼上印着个小小的“丰”字,是用带着银屑的麦秸压的,“这饼给玉盘‘尝尝’,让它知道我们盼着丰收,干活更有劲。”
吴村的守诺者托银渠虫带来卷新织的韧丝被面,被面上织着七村的渠景图,赵村的闸、李村的圃、王村的田……都用银线织就,在晨光里闪着光。影把被面往玉盘上盖,被面的银线立刻与玉盘的光泽融在一起,被面上的渠景图突然活了,渠水顺着纹路流动,银渠虫在图上爬来爬去。“吴伯说这被面是给新嫁娘做的,”影指着被面上的吴村微缩景,那里多出个穿红嫁衣的人影,正沿着渠边往赵村走,“新嫁娘要从吴村嫁到赵村,渠灵就把她的影织进被面了,以后她走渠边的路,渠灵肯定会护着她。”
陈村的守诺者送来些新烧的陶碗,碗底都印着玉盘的纹路,碗沿还留着窑工的指温。“老窑工烧碗时,想着村里的娃娃们用这碗吃饭能长结实,”王禾拿起个陶碗,往里面倒了些灵泉水,水立刻在碗底映出个胖乎乎的娃娃影,“你看,碗里有娃娃的影,渠灵把老窑工的心思刻在碗上了。”陶碗碰到玉盘,陈村的微缩景里立刻多出座新窑,窑火正旺,刚出窑的陶碗排得整整齐齐,每个碗底都闪着光。
日头爬到窗棂中间时,总闸室的门被推开,七村的村民们陆续走进来,手里捧着自家的东西——赵村的孩子举着槐木小闸板,王村的媳妇提着新碾的米,李村的姑娘捧着刚采的兰,孙村的老人拿着晒好的麦,吴村的织娘展示着新织的布,陈村的窑工捧着带纹的陶,刘村的铜匠托着亮闪闪的铜匙。每个人都把东西往玉盘旁放,玉盘的光泽立刻变得无比明亮,盘面上的七村微缩景里,多出了无数人影,挤挤挨挨的,像赶集市一样热闹。
“这才是‘万家连’啊。”周伯的声音带着笑意,老人手里拿着个用七村材料拼的小渠模型,模型的渠水是李村的兰露,渠闸是赵村的槐木,渠底铺着孙村的麦秸,“渠灵不只是守诺者的,是七村所有人的,得让它见着家家户户的日子,它才知道该护着什么。”模型往玉盘上一放,玉盘里立刻多出条新的支渠,连接着七村的微缩景,渠上的小桥,正走着从吴村嫁到赵村的新嫁娘,桥上的银渠虫,驮着颗王村的谷粒。
林羽看着守诺册,册页上自动画出了刚才的热闹景象,图旁标着行新字:“庚辰夏,七村万家活气入渠灵,玉盘纳百家影,记千家念,融万户情,墨源渠脉始连万家,灵息与炊烟共升。”字迹的笔画间,缠着些带着温度的丝,像每个人的手温留在了纸上。
影突然指着玉盘边缘,那里新长出些细小的玉芽,芽尖顶着颗颗露珠,露珠里映着七村各家的院落——赵村的槐树下有孩子在追银渠虫,王村的灶台冒着炊烟,李村的窗台上摆着兰盆……“渠灵在长新的芽,”他轻轻碰了碰玉芽,芽尖的露珠滚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带着各家院落的味道,“它把每家的样子都记在芽里了。”
暮色降临时,村民们带着自家的东西离开,总闸室里还留着淡淡的烟火气。玉盘的光泽渐渐柔和下来,盘面上的人影慢慢散去,回到各自的微缩景里——赵村的槐树下,孩子睡着了;王村的灶台,炊烟熄了;李村的窗台,兰盆上落了只银渠虫。只有那条新长出的支渠,还在缓缓流淌,渠水映着晚霞,把七村的微缩景都染上了层暖红。
林羽合上册子时,玉盘突然轻轻震动,盘边的玉芽又长高了些,露珠里的院落亮起了灯,像七村的星星落进了盘里。他知道,“活气养灵”才刚刚开始,渠灵需要记的不只是现在的日子,还有七村的过去——那些老故事、旧规矩、祖上传下的守渠智慧,都要化作更浓的活气,喂给它;需要感受四季的流转——春雨如何润渠,夏雷如何震闸,秋霜如何凝露,冬雪如何护土,让它与墨源渠的时令相融;需要接纳更多的“生”与“长”——新出生的娃娃,新栽的树苗,新修的渠段,让它跟着七村一起,慢慢变老,也慢慢变新。
这些都像玉盘上的渠水,急不得,只能慢慢淌。但看着那些顶着灯火的露珠,林羽心里踏实——渠灵已经把根扎进了七村的万家灯火里,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风雨,它都会像护着自己的芽一样,护着这些灯火,护着灯下的人。总闸室的窗外,晚霞正慢慢沉下去,玉盘的光泽却越来越亮,像把七村的星光都收了进来,陪着墨源渠的水,往第六百章的长夜与黎明,稳稳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