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停在半空,拇指缓缓勾动,像是在拉一根看不见的弓弦。
我盯着它,没动。
寒星在我身侧喘了口气,戟刃还举着,但手臂已经开始发抖。她刚才那一击耗得狠,现在连站稳都靠硬撑。可她没退,也没喊累,只是低声问:“它要干什么?”
“不知道。”我收回视线,扫了一眼四周干裂的地面,“但它肯定不是来打招呼的。”
话音刚落,那根墨色指尖猛地一颤。
紧接着,整条裂缝轰然炸开,泥土飞溅中,一股浓黑如油的雾气喷涌而出,带着腐肉与铁锈混杂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空间。那不是普通的雾——是活的,像无数细小的灵魂在扭动、撕咬、争抢出路。
魔潮来了。
它们从地底深处涌出,成片成群,如同溃堤的浊流,眨眼间就填满了大半个血池废墟。那些扭曲的脸重新浮现,在黑雾里翻滚哀嚎,不再是幻象,而是实打实的恶念聚合体,铺天盖地朝我们压来。
寒星下意识往前一步,却被扑面而来的怨念冲得后退两步,膝盖一软差点跪倒。我伸手拽住她肩头,把她往身后一带:“别往前凑,这不是你能硬接的量级。”
她咬牙抬头:“可你也没带伞啊!”
我没理她,闭上眼。
舌尖一疼,我咬破了它,一滴精血渗入脑海,直奔那本《天命漏洞手册》。三千年的记忆像老式录像带倒带,吱呀作响。我要找的是关于“大规模魔潮”的记录——这种东西百年不遇,偏偏每次出现都会顺带灭几个宗门。
几息之后,一行字浮现在意识深处:
**“魔潮怕冥河酒香”**。
我睁眼笑了。
“渊主啊渊主,你把自己最脏的心挖出来当武器,结果忘了这玩意儿闻不得酒味?”我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摸出一只青玉小壶,巴掌大,壶身刻着歪七扭八的符文,那是当年我骗冥河老怪说“能招财”才换来的宝贝。
拔塞的瞬间,一股味道飘了出来。
咸腥打底,夹着点陈年海风的味道,还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是晒干的桂花混进了鱼干里。难闻是真难闻,但我敢打包票——对魔魂来说,这就是催命符。
果然,酒香扩散不过三尺,最近的一波黑雾就像撞上了墙,猛地一顿,接着开始剧烈扭曲,发出类似猫叫的尖啸。那些原本狂躁前冲的魔魂一个个停下动作,仿佛突然被塞进醉酒排行榜前十名,东倒西歪,彼此碰撞。
“好家伙。”寒星瞪大眼,“它们……晃了?”
“不是晃。”我把酒壶递到她鼻尖晃了晃,“是醉了。魔魂本质是执念残渣,最怕扰乱神识的东西。这酒里泡过九百个冤死鬼的魂魄,喝一口能让你梦见前七世祖宗集体跳广场舞。”
她抽了抽鼻子,皱眉:“那你喝过吗?”
“废话,我不早疯了?”
我没再多说,抬手将壶中酒液洒向空中。淡金色的酒雾如细雨般飘散,随风扩散。所经之处,黑雾纷纷退避,有的甚至开始原地打转,像迷路的蚂蚁。
但这只是暂时压制。
魔潮数量太多,总有漏网之鱼绕着气味边缘试探前行。再这样下去,等酒香散尽,我们还得面对一轮冲锋。
“光躲不行。”寒星握紧戟柄,指节发白,“得把它们引走。”
我看她一眼:“你还剩多少力气?”
“不多。”她咧嘴一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但够让这群醉鬼跳支圆舞曲。”
我点头:“行。它们现在感官混乱,趋光避秽。你用金焰开路,划出火线引导流向。东南角那片塌陷区有渊主设的囚魂阵,正好拿来当垃圾桶。”
她深吸一口气,双臂一振,戟刃横扫而出。
一道金焰划破黑暗,宛如流星坠地,燃起一条炽热轨迹。那些原本摇晃不定的魔魂立刻被吸引,本能地朝着光源聚集,像飞蛾扑火般涌向火焰路径。
“慢点!”我在后面提醒,“别烧太猛,不然它们吓跑了。”
“知道啦!”她边跑边回,“主人您能不能别像个教练似的?”
我没吭声,折扇轻摇,盯着她的动作。
她的确在进步。从前只能短暂控魂三息,现在靠着酒香削弱后的混乱期,竟能持续牵引整片魔潮走向。虽然每一步都踉跄,锁骨伤口不断渗血,但她始终没让火焰断线。
魔潮被分割成两股,主力顺着金焰轨迹缓缓转向东南方向,另一部分仍在原地盘旋,显然还没完全失去攻击性。
“还不够。”我低声自语。
得加点料。
我从怀里又掏出一张泛黄符纸,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酒坛子,底下写着四个字:**越喝越疯**。这是我早年研究漏洞时顺手做的“情绪放大贴”,专用于刺激目标心理弱点。
弹指点燃,符纸化作一道流光,精准落入魔潮中央。
刹那间,那片区域的黑雾猛地膨胀一圈,随即变得癫狂起来。原本迟缓的动作突然加快,但却毫无目的,互相冲撞、撕咬,甚至有几团直接调头往己方阵营里扎,彻底乱套。
“哇哦!”寒星回头看了一眼,“你这是放了个精神污染炸弹?”
“叫‘氛围组’。”我收起扇子,“现在它们不是醉了,是喝大了开始砸场子。”
她笑出声,脚步却没停,继续挥戟引火,一步步将混乱的魔潮推向东南角。随着最后一批黑雾踏入塌陷区,地面忽然亮起暗红色纹路,咔咔作响,竟是囚魂阵自动激活,将涌入的魔魂尽数锁住。
压力骤减。
我松了口气,靠在一块断裂的石柱上,顺手把空了的青玉壶揣回袖子。
寒星也终于撑不住,单膝跪地,戟刃插进土里借力支撑身体。她喘得厉害,脸上全是汗,混着血水往下淌,但眼睛还是亮的。
“搞定了?”她抬头问我。
“暂时。”我环顾四周,“阵法能困住它们一阵,但撑不了太久。渊主不会只留这一手。”
她点点头,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回去。
我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她锁骨处的伤口。皮肤滚烫,血脉跳动紊乱,半妖之力透支严重。
“疼不疼?”我问。
“疼。”她答得干脆,“但比上次轻。”
我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几粒黑色药丸:“吃一颗,压一下火气。”
她接过药丸,皱眉:“这啥?看着像老鼠屎。”
“是你上个月偷吃的那瓶丹药剩下的渣滓,我捡回来搓的。”我说完看她表情,“开玩笑的,别吐。”
她翻个白眼,还是吞了下去。
片刻后,呼吸平稳了些。
“你说……”她忽然开口,“为什么魔魂会怕酒味?这不合理吧?”
“天地规则本来就不讲理。”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就跟为什么雷劫第十三道总会卡顿0.3秒一样,都是系统bug。只不过别人碰上了倒霉,我碰上了——能拿来灌醉一群疯鬼。”
她嘿嘿笑了两声,扶着戟慢慢起身。
就在这时,远处囚魂阵传来一声闷响。
我们同时转头。
阵心位置,一团黑雾正剧烈翻滚,似乎有东西在里面挣扎成型。隐约可见一只模糊的手臂轮廓,正在试图撕开束缚。
“哟。”我眯起眼,“还挺抗揍。”
寒星握紧戟柄,声音有点虚:“它……又要出来?”
“不是‘又要’。”我展开折扇,轻轻扇了扇,“是咱们请来的客人,还没喝完敬酒呢。”
她看了我一眼:“接下来怎么整?”
我笑了笑,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新符纸,上面画着个酒杯,底下写着三个字:
**再来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