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那颗膨胀的星还没砸下来,我就已经动了。
寒星还在愣神,我一把拽住她后领,像拎猫崽似的往后一扯。脚底下地面开始发软,像是踩在刚蒸熟的年糕上,每一步都往下陷半寸。河风猛地打了个旋,吹得人站不稳,远处妖河的水声忽然变了调——不再是哗啦拍岸,而是咕嘟咕嘟地冒泡,像口煮沸的大锅。
“别出气。”我说。
她立刻闭嘴,连呼吸都卡住了。
河面黑了。不是天色暗的那种黑,是整条河从底到面被泼了墨汁,水面浮起一层油光,泛着死鱼肚皮那种灰白。紧接着,无数残魂从水里钻出来,半透明的身子扭曲成麻花状,嘴里没声音,但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上千人在同时念经。
寒星锁骨下的印记又烫了,她咬牙忍着,可手已经开始抖。
“你再运功,我就把你扔进去喂鱼。”我扇子一横,压住她肩膀,“这点动静就慌?你当自己是第一次见鬼?”
她咽了口唾沫,总算把气息收住。
我抬眼扫了圈河面。那些残魂飘得有规律,不是乱撞,而是绕着河心某个点打转,像洗衣机甩干模式。它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连摆动幅度都一样,这不正常。死人不会列队走正步,除非有人在背后按播放键。
脑子里《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页,一行字浮现:“冥河倒灌日,三更无回声。”
我笑了下。
“老家伙,你规矩坏了啊。”
扇骨轻轻一敲地面,我把“雷劫第十三道必卡顿0.3秒”这条记在心里。既然冥河该静默无声,现在却闹出这么大动静,说明有人强行唤醒它。而能在这时候搅动冥河水脉的,除了那个爱记账、贪小便宜、说话漏风的老不死,还能有谁?
我蹲下身,指尖蹭了点湿泥抹在扇面上,低声:“既然你手伸这么长,那就别怪我顺你的网往上爬。”
折扇往地上一戳,灵流逆冲而下,顺着地脉直奔河底。那一瞬,整条河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所有残魂齐齐一顿,动作卡了帧。河心裂开一道幽蓝缝隙,冷光透出,隐约能看到下面沉着一座石桥的轮廓,桥栏上刻着歪七扭八的“早超生”三个字。
我知道那是冥河渡口的残迹。
下一秒,所有残魂尖叫着四散退开,仿佛碰到了什么天敌。黑水翻滚几下,缓缓退去,露出原本浑浊但还算正常的河面。
“走。”我拉起寒星,足尖一点,掠向对岸。
风在耳边刮,她在我怀里绷得跟铁板似的。“放轻松点,我又不是抱你去洞房。”
“谁、谁紧张了!”她嘴硬,“我只是怕掉下去!”
“掉下去也轮不到你先沉。”我说,“你那身半妖血,够他们抢着吃三天。”
落地时我稳稳站定,她踉跄两步才站稳,脸有点红,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
我回头望河,水面已恢复平静,可河底那抹幽光没散,反而更亮了些,像是有人在下面点了盏灯。
“冥河老怪。”我冷笑,“你船不来,派点残魂来打招呼?下次带点利息,别光想着收我三千年前欠的那口牙钱。”
话音落,河面微微荡了下波纹,像有人在下面翻了个白眼。
寒星搓着手臂:“刚才……是不是有股冷气冲我脑门上来?”
“是你命格轻,阴气重,活人里你是‘夜市烧烤摊’。”我拍拍她肩,“不过也别太自卑,好歹能引点真货出来。”
她翻白眼:“你就不能夸人一句?”
“能。”我合上扇子,插进袖口,“比如你现在站得比上次稳了,至少没摔进泥坑。”
她刚要回嘴,忽然瞪大眼:“你身后!”
我根本不用回头。
身后河面轰然炸开,一股巨力冲天而起,黑水化作龙卷直冲云霄。那股威压扑面而来,带着腐朽纸张和旧木箱的味道——是冥河的气息,但不该这么强。冥河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它的影子只能在子时三刻借阴脉短暂投影,而现在才申时过半。
可眼下,那龙卷里竟浮现出一艘破船的虚影,龙头雕刻模糊不清,但依稀能看出嘴角歪斜,像是在骂人。
我眯眼。
“你还真敢露脸?”
船影晃了晃,没回应,只有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从空中坠落,“当啷”一声砸在我脚边。上面刻着“冥通宝”三个字,边缘还沾着点干涸的口水印。
我弯腰捡起,对着光看了看。“拿假币糊弄我?上个月你刚用这招骗过地府判官,人家现在见你船影就放火。”
铜钱突然发烫,烫得我差点松手。再抬头,河面已彻底封死,黑水凝固如冰,那艘船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
但我清楚得很——有人在测试我的反应,也在试探这条河的封印松动程度。冥河不该动,但它动了;老怪不该现身,但他露了痕迹。这两件事凑一块,说明有外力在撬动三界底层规则。
而这种事,通常只有一个原因:有人想改命。
我攥紧铜钱,塞进袖袋。
寒星看着我:“他……是不是想告诉你什么?”
“他想告诉我他饿了。”我冷笑,“上次见面我说请他吃火锅,结果溜了。这老东西记仇得很。”
她不信,皱眉盯着河面:“可刚才那股气,不像只是打招呼。”
“当然不是。”我转身往前走,“是警告,也是邀战。只不过——”脚步一顿,“他选错了对手。”
荒原在前,妖殿轮廓藏在雾里,像口倒扣的棺材。
寒星快步跟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摸了摸袖中铜钱,唇角扬起,“当然是让他先把账单寄来,再考虑要不要付尾款。”
她还想问,我却忽然抬手示意她停下。
前方地面裂了道细缝,不深,也就一指宽,但里面有东西在动。一条极细的红线从缝里钻出,蜿蜒向前,像是活蛇,末端系着个小布条,上面用朱砂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我蹲下,用扇尖挑起布条。
笑脸上眼睛不对称,左边那只画成了铜钱形状。
我笑了。
“老家伙,你还挺会玩盲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