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衣清朗的声音,如同一股清泉,强行冲刷着醉风楼内被金钱烧得滚烫的空气。
先前还因天价成交而喧嚣鼎沸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水晶缸里的“神鱼”,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这位气质如兰、胆敢在这种场合下唱反调的儒门女子身上。
苏清蝉站在台上,脸上的职业微笑未变,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她敏锐地意识到,一个不受她金钱规则控制的“变量”,一个真正的搅局者,出现了。
被质问的易先生,依旧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他优雅地起身,对着文昭衣的方向遥遥一礼,嘴角的笑意温和却又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从容。
“文姑娘此言差矣。”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是人之本性。承认它,引导它,远比压制它,更能构筑起一个稳定的秩序。”
“一派胡言!”文昭衣当即反驳,毫不退让。
她朗声道:“自古圣王治世,皆以德化民,以礼束行。真正的长治久安,源于人内心的道德自觉,源于自上而下的礼法教化,此为‘王道’!似阁下这般,以利益为诱饵,驱使人人追逐私欲,与纵兽何异?今日可为鱼争,明日便可为城争,为国争!此乃祸乱之源,霸道之始!”
易先生闻言,轻摇折扇,不急不缓地说道:“姑娘之论,如在云端,看似美好,却不接地气。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人性之欲,亦如洪水。强求人人皆为圣贤,无异于筑坝拦江,迟早溃堤。我等之道,恰是为这洪水开凿河道,建立一套基于利益均衡的精密规则,让每个人在追逐私利的同时,其行为的合力,又能客观上促进整体的平衡。此非霸道,而是顺应人性的‘天道’。”
两人的辩论机锋暗藏,瞬间将现场的氛围从市侩的商场,拉升到了思想交锋的战场。
雅间内的蔺惊弦听得连连点头,他虽鄙夷安乐镇的种种乱象,但文昭衣口中的“圣王之道”,与他所受的正统教育不谋而合,深以为然。
另一边,七皇子赵寂则看得饶有兴致,一手端着茶杯,一手轻轻打着拍子,仿佛在欣赏一出高雅的对台戏。
而台下的大多数武者和商人,则听得云里雾里,满脸茫然。在他们看来,这两个读书人叽里呱啦说的东西,远不如刚才喊价来得实在。
就在这时,一个粗豪的声音打破了这玄之又玄的气氛。
正是那位刚拍下神鱼的西域富商,他扯着嗓子大声问道:“这位姑娘,俺是个粗人,听不懂那些个道道。俺就问一句,你那个啥‘礼法教化’,能让苏大掌柜给俺打个九折不?”
“哄——”
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不可遏制的哄笑声。
这粗鄙却又无比实在的问题,像一记重拳,狠狠打在了文昭衣高洁的理想之上。她一时语塞,脸颊微微泛红,从未想过自己的“大道”会遭遇如此降维的打击。
易先生抓住机会,笑道:“文姑娘请看,这位先生的问题,便是这世间最朴素的‘道理’。我等的规则,能让他用钱买到心安,买到机缘,这,便是触手可及的秩序。”
文昭衣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她不再看向易先生,而是环视全场,声音比之前更加清越、更加坚定。
“在下,稷下学宫,文昭衣!”
“稷下学宫”四字一出,场中原本轻视的哄笑声顿时矮了三分,不少人神色一凛。那是天下文宗的圣地,无人敢小觑。
“我学宫之道,非为一人之折扣,而是为天下人立规矩,使人人将来都无需以乞求折扣为生!”
辩论陷入了僵持,谁也说服不了谁。
苏清蝉看准时机,果断给了拍卖师一个眼色。
“当——!”
一声清脆的铜锣声响彻全场。苏清蝉笑意盈盈地开口:“两位先生的论道实在精彩,听得奴家都入迷了。只是拍卖会时间有限,不如请两位移步三楼茶室详谈?我们下一件拍品,马上就要登场了!”
她用最不容置疑的商业规则,强行夺回了会场的主导权。
片刻后,醉风楼三层的观景台上。
文昭衣被侍女引至此地,凭栏远眺。她看着楼下再次因新拍品而变得喧嚣的人群,内心第一次对“道理”究竟能否说服“利益”,产生了深深的动摇。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文姑娘。”
是易先生。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比在台下时更加深邃,仿佛已从一个公开的“辩论家”,切换成了一个隐秘的“狩猎者”。
他微微躬身,姿态谦和:“在下对稷下学宫的‘格物致知’之学仰慕已久,不知是否有幸,能私下向姑娘请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