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京都,仅有暑意残留。
袁凌抬头看着城门眼眶发热,感受着这气温心想:黔州,如今还热得很。
视线下移,他看到等在那里的,是大皇子。
袁凌翻身下马,将身体一年比一年孱弱的父亲从马背上扶下来。
回京都的路上,父亲都是坐在马车里,但在离京近了的时候他下了马车,骑着马坚持到这里。
父亲说:“袁家武将世家,你的祖父曾官拜三品,我也曾在军营任职,如今回到这里,怎能坐在马车里让人笑话。我的身体是坏了,可心志不能弱。”
袁凌看着爹搀着他的手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缓了缓才站稳了,心里更觉得酸涩难言,他的父亲何止是曾在军营任职,年轻时,他也是人人称赞的将门虎子,那时谁不说袁将军有个能继袁家衣钵的好儿子。
可流放这十多年太难了,父亲是家中长子,是顶梁柱,为了把家撑起来,为了能让家人活下去,没日没夜的干活,早把身体都熬干了。
若非近几年姑娘打造出‘逢灯’,有源源不绝的银子和好药材送回黔州,他的父亲早没了。
扶着父亲走向大皇子,袁凌垂下视线,他对大皇子没有半分好感,袁家遭此大劫,和大皇子脱不开关系。
可姑娘选择了他,那他们这些人就认。
“袁悟,拜见殿下。”袁悟率一家老小跪伏于地:“拜谢殿下援手,还我父亲清白。”
“老将军是受我连累,还他清白是我应有之义。”
大皇子没让他跪下去,在他屈膝时立刻就将人托住了,看着他历经风霜的脸孔心里既愧又难受,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将军,被摧残成了这般虚弱的模样:“是我之过。”
袁凌看他一眼,好歹还知道是因为他。
袁悟却万般感慨,泪流满面,为人臣子,所求也不过是遇上明君。父亲选择了大皇子,事实也证明父亲的选择没有错,几位皇子里,大皇子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成功路上总会牺牲一些人,不巧,袁家曾经就是。
好在如今,他们回来了。
大皇子侧身示意。
袁悟落后半步跟在身后,边进城边听大皇子道:“袁家老宅已经腾出来了,我派人按着袁家原来的布置拾掇过。你们先回去安顿,之后再按自己的心意仔细收拾。至于袁老将军……”
“少将军给我一点时间,我定会用最盛大的仪式接回他的骸骨,葬入袁家祖坟。”
大皇子看向袁悟,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但回头他会和师妹说清楚,不是他怠慢逝去的人,而是黔州像袁老将军这样的不止一个两个,他想用更盛大的场面,将多人一道迎回,然后风光大葬。
那都是为他而死的人,他铭记于心。
袁悟此时还不知他心里所想,但仍然感激他记挂着父亲,躬身郑重应是。
入了城,众人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直奔袁家老宅。
袁悟还想骑马,被袁凌强行扶着上了马车,在大皇子面前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父亲身体虚弱,请殿下见谅。”
大皇子难受得无法言语,当年的少将军,如今却身体虚弱得连骑马都不行了。
若袁家始终昌盛,大虞是不是就会多一个可以守护国土的大将军。
“以后,袁家就靠你了。”大皇子拍了拍袁凌的手臂:“你的祖父,你的父亲,都是很厉害的将军,我相信,你也是。”
袁凌愣了愣,这一刻,他好像突然就共情了祖父和父亲,也理解了他们。
武将一生所求,也不过如此。
大皇子一路将他们送回袁家老宅,给足袁家体面,之后又找理由离开,不耽误他们一家人安置。
他的一言一行如今极为瞩目,袁家回京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城,一朝落败,还有机会翻身的人家不多,袁家自然也就成为了今日京都众人感慨的对象。
兰烬在月半弯等到了袁凌。
安家要置办的东西太多,袁家如今又还没有买人入府,由袁凌来操持这些再合理不过。
而袁凌,一定会选择月半弯。
袁凌看到姑娘那一刻,全无预兆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就往下掉,情绪之澎湃,远比见到大皇子时要激荡得多。
“我就把这当成是高兴的眼泪了。”兰烬一脸的笑:“恭喜你,恭喜袁家。泼在袁家身上的那一盆脏水,也算是彻底清洗干净了。”
袁凌胡乱擦了把脸,坐到姑娘对面,提着茶壶给姑娘添茶,哑声道:“父亲让我见着姑娘了替他带话,姑娘之恩,袁家感激不尽。”
“什么恩不恩的,别忘了,我的终极目的是为了我杜家,并非刻意为了你们去做这些。”兰烬神情不变:“当年你祖父是正三品,如今以你爹的身体只能赋个闲职荣养,袁家这个担子会落你头上。以你的年纪和资历级别应该会在五品左右,算不得多高,但一定会是个重要位置,不然无法服众。毕竟袁家当年是遭了四皇子陷害,皇帝也要安抚人心。”
袁凌点头:“我会接住的,以后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派人来传话,无有不应。”
“那是自然,我什么性子你还不了解。”兰烬轻敲桌面:“现在更重要的是另一个问题。”
袁凌心头一紧,忙道:“你说。”
“我的身世在黔州不是秘密,再加上和你来往多,袁家知道我的不在少数。你把人看好了,让他们闭紧嘴巴。谁要是敢在外乱说,我怎么把人弄回来的,就能怎么把人再弄回黔州去,并且永远留在哪里。哪怕我死,我也能做到,谁也保不住。”
袁凌郑重点头:“这一点父亲在回京都的路上就考虑到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袁家会以离京多年为由关门闭府休整一段时日,拒绝任何人登门,也不让府里的人出去。”
兰烬笑:“替我谢过袁叔叔,我会尽量让所有的事在年前结束,不让他难做。”
“你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什么难做不难做,你的事什么时候好做了,再难不也走到了现在。”
兰烬便也笑,确实,她的路从来都不好走,可她也走到了现在,并且走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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