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基地，动力实验室。
空气里全是焦糊味，臭氧浓度高得刺鼻。
龙四海手里攥着块烧成黑炭的控制板，眼球布满血丝。
他没瘫着，他在走。
像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暴躁老狮子，在满地狼藉的实验室里来回踱步。
每走一步，就踩碎一张草图。
“带不动。”
龙四海猛地停下，把那块黑炭拍在桌上，巨大的力道让合金桌面嗡嗡作响。
“秦卫兵，你给我交个底。这机甲的自重到底能不能减？”
秦卫兵站在全息投影前，没回头。
“不能。钛锇合金骨架是最低强度要求，减一克，机甲在过载机动时就会散架。”
“那这就没法搞！”
龙四海吼了起来，嗓门震得天花板落灰。
“你自己看！现在的电池能量密度已经到了物理极限！要把这么个铁疙瘩送上天，还要做五分钟的高机动格斗，除非你往里面塞个微型核聚变！”
“但核聚变反应堆最小也要卡车那么大！塞不进这背包大小的动力舱！”
死结。
物理法则构成的死结。
龙四海这几天拆毁了十九个伺服电机，烧坏了三组原型电池。
结论只有一个：此路不通。
秦卫兵转过身。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冷静得让人害怕。
“龙总，既然电池带不动，那我们就不要电池。”
龙四海愣住了。
他盯着秦卫兵，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说什么？”
“不要电池。”秦卫兵重复了一遍，手指在控制台上一划。
全息投影变了。
原本复杂的电池组结构被全部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类似锅盖的背部接收装置。
“既然带干粮走不远，那就把饭喂到嘴边。”
秦卫兵指着头顶。
“天舟一号。”
“把天舟一号改成微波发射源。利用相控阵雷达技术，将高能微波汇聚成束，直接投射给机甲。”
“无线输能？”龙四海懂行，他眼皮跳了一下，“你想搞太空版的一对多无线充电？”
“对。只要母舰在，能量就无穷无尽。”
实验室里安静了几秒。
紧接着，龙四海抓起那块焦黑的电路板狠狠摔在地上。
啪！
碎片四溅。
“疯子！你他娘的就是个疯子！”
老头子指着秦卫兵的鼻子。
“你知道这其中的能量损耗有多大吗？还有那个聚焦精度！”
“这是在几百公里的轨道上！机甲在飞，母舰在飞，两者相对速度几千米每秒！你要用一束微波，持续、稳定地照在只有巴掌大的接收口上？”
“这相当于你在京城开枪，要打中沪上一只蚊子的左翅膀！这根本不是工程学，这是神学！”
秦卫兵没躲，任由唾沫星子飞过来。
他只问了一句：“除了这个，还有别的路吗？”
龙四海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张着嘴，胸膛剧烈起伏，像个拉风箱破了的鼓风机。
别的路？
没了。
化学电池的上限就在那，哪怕把爱因斯坦从棺材里挖出来，也突破不了材料学的壁垒。
龙四海死死盯着那个虚拟模型，眼里的怒火一点点熄灭，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
“草。”
他骂了一句脏话，一把扯开领口。
“老子搞了一辈子船，临了陪你个小年轻发疯。”
“准备台架！改雷达！把变频器功率给我拉满！”
……
下午四点，测试开始。
这不是实机，只是原理验证。
发射端是一台从驱逐舰上拆下来的改装相控阵雷达，接收端是一个模拟负载阵列。
两者相距五十米。
这点距离和太空相比不值一提，但已经是实验室的极限。
“清场！”
龙四海戴着护目镜，手里攥着闸刀开关，手背青筋暴起。
“秦卫兵，我丑话说前头。这玩意儿要是炸了，咱俩都得写检讨，搞不好还得进军事法庭。”
秦卫兵盯着读数屏，“开始。”
“合闸！”
嗡！
低沉的啸叫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那是高能微波电离空气产生的错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接收端的指示灯亮了。
一格，两格，三格……
能量传输效率正在攀升！
龙四海的眼睛瞪得滚圆，嘴里喃喃自语：“真行？居然真的可行……”
就在指针即将突破临界值的瞬间。
异变突生。
没有警报，因为警报根本来不及响。
那个用来模拟接收端的负载阵列，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那是金属分子在高频震荡下解体的哀嚎。
他的警告没能说完。
轰！
刺目的蓝白色光球在实验室中央炸开。那不是火药的爆炸，是纯粹的电浆释放。
狂暴的能量瞬间击穿空气，迸发出数道手腕粗的电弧，像失控的雷蛇在实验室内乱窜。
设备柜炸裂。
防爆玻璃崩出蛛网般的裂纹。
电闸自动跳断，整个基地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应急灯惨白的幽光，照亮了满地狼藉。
完了。
龙四海摘下护目镜，脸上全是灰。
接收端已经消失，原地只剩一汪流淌的金属液体。
几百万的设备，几秒钟，烧了个精光。
实验室里静得可怕。
几个年轻的研究员吓傻了，有人甚至在发抖。
这就是现实。
理论很丰满，物理法则很骨感。
龙四海咳了两声，挥散面前的烟尘，声音苍老得像是一下子过了十年。
“散了吧。”他顿了顿，“清理现场，报告我会写。”
他没骂人，甚至没力气生气。
这种级别的失败，意味着这条路也是死胡同。
承影计划，还没出世，就已经夭折。
所有人都开始默默收拾东西，动作迟缓。
秦卫兵没动。
他站在黑暗中，借着应急灯的光，盯着手里平板电脑上最后定格的一帧数据。
那是爆炸前0.01秒的数据。
“谁让你们动的？”
这声音不大，却冰冷刺骨。
正准备离开的人群停住了。
秦卫兵抬起头，平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锐利得像刚开刃的刀。
“设备烧了可以再造，人只要没死，就给我干活。”
龙四海皱眉：
“卫兵，别犟了。数据我看过了，聚焦失锁，能量反噬。这说明微波在大功率传输下根本无法稳定，这是基础物理问题……”
“不。”
秦卫兵打断了他，把平板电脑举到龙四海面前。
“你看这里。”
龙四海不耐烦地凑过去，扫了一眼。
仅仅一眼。
老头子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一把抢过平板，死死盯着那个波峰图，手开始哆嗦。
“这……这怎么可能？”
在那片代表毁灭的乱码之前，有一个极短的瞬间。
只有0.003秒。
在那一瞬间，能量传输效率，达到了惊人的98%。
这违背了常识。
甚至违背了现有的微波传输理论。
就像是一群狂奔的野马，在即将坠崖的瞬间，突然整齐划一地排成了方阵。
秦卫兵吐出两个字：“涌现。”
“刚才那一瞬间，系统在极高压下，产生了一种类似群体智能的自组织效应。”
他转过身，看着那些还在冒烟的废墟，眼神里燃烧着令人心悸的野心。
“我们不需要解决不稳定的问题。”
“我们只需要让这种不稳定，变成一种可控的混沌。”
秦卫兵大步走向备用电源箱，一把拉下闸门。
咔嚓！
灯光重新亮起。
“所有人，今晚不许睡。”
“龙总，我要你复刻刚才的爆炸。”
秦卫兵嘴角勾起疯狂的弧度。
“既然平稳的路走不通，那我们就踩着炸药包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