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剑啸长空
长江的晨雾，在这个深秋的黎明时分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乳白色。雾气自江面升腾而起，如万千纱幔层层叠叠，将整条大江笼罩得朦朦胧胧。雾气深处，隐约可见残破的船只、漂浮的碎木、以及一些难以辨认的暗色物体随波逐流——那是昨夜南京攻防战留下的残骸，在江水的冲刷下缓缓向下游漂去。
秦渊立在一处江湾的礁石上，青衣在晨雾中微微飘动。他手中握着一柄新换的长剑——剑身三尺七寸，宽二指，通体呈现一种沉静的玄青色，剑脊处有一条细若发丝的金线从剑柄一直延伸到剑尖。这是从明孝陵地宫中带出的“镇岳剑”，据说是当年朱元璋命人采泰山玄铁、融九州精金所铸，本为镇守皇陵的礼器，此刻却成了秦渊手中守护苍生的利器。
剑很重，比寻常青钢剑重三倍有余。但握在手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契合感——仿佛这柄沉寂了三百年的古剑，一直在等待一个能与它共鸣的主人。
秦渊望向东方。
晨雾最浓处，一点金红正缓缓晕染开来，如同在宣纸上滴落的朱砂，渐渐扩散，将乳白色的雾气染成淡金、橘红、最终化作一片燃烧的赤霞。朝阳即将升起，黑夜终将过去。
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怀中的玉佩依旧温润，但其中简心的气息比昨夜更加微弱。地宫一战，她分出镜心本源为玉罗刹续命，对自身的消耗难以估量。秦渊能感觉到，玄冥镜的封印正在松动，归墟之眼的躁动越来越强烈。
三个月。
简心以身为镜换来的三个月时间，如今已过去近半。
而四圣兽镇物，才集齐两件——白虎獠牙在他怀中，青龙玉璧虽已净化但需留在明孝陵镇守南京龙脉，朱雀翎羽真火在林素心那里，玄武甲片还在归墟。
路，还很长。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玉罗刹披着一件素白的披风走来，赤红劲装已换下，此刻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脸上那道金粉伤疤在晨光中淡了许多，倒是眉心处新生的赤红莲花印记格外醒目。她的气息依旧虚弱，但眼中那种琥珀色的火焰已重新燃起，只是不再炽烈狂野，而是多了一种温润深邃的光芒。
“你的伤……”秦渊转身，关切问道。
“无碍。”玉罗刹摇头，走到他身侧，望向江面，“简心姐姐以镜心本源为我重塑经脉，如今我体内圣火宫血脉与《镜影诀》真气已彻底融合，修为不降反升。只是……”她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欠她的，太多了。”
秦渊沉默片刻，轻声道：“简心从不觉得谁欠她。她做的一切，都是心中所愿。”
“我知道。”玉罗刹转头看他，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所以我才更……敬佩她。”
两人并肩而立，晨风吹动衣袂。江雾渐散，远处江面上出现三艘帆船的轮廓，正顺流而下，朝这处江湾驶来。
“是苏墨和林前辈。”江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礁石下方，依旧是一身青衣，孤影剑斜背身后，手中拿着一个油纸包，“孩子们都已安置在岸边的渔村，有药王谷弟子照看。先吃点东西，一夜苦战，体力消耗太大。”
油纸包里是还温热的馒头和酱肉。秦渊接过，道了声谢，咬下一口。食物入腹，一股暖流扩散开来，这才感到浑身肌肉酸疼、经脉空虚——昨夜一战，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真气，此刻完全是靠意志强撑。
玉罗刹也接过食物，小口吃着。她吃得很慢，每咽下一口都要停顿片刻，显然内伤未愈，连进食都费力。
江辰自己却没吃，只是望着那三艘越来越近的帆船，眉头微皱：“船速很快，吃水却浅……不是普通的货船。”
秦渊凝目望去。果然，那三艘船船身修长，帆布是罕见的深青色，船头雕刻着流云纹路。在晨光中，船身隐约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那是掺了玄铁的特制战船，只有青云阁才有这样的手笔。
“是苏兄的‘流云舟’。”秦渊确认道。
正说话间，第一艘船已驶入江湾。船未靠岸，一道青影便从船头掠起，如飞燕般划过十丈江面，轻飘飘落在礁石上。
苏墨。
他依旧是那身青衫，但衣衫下摆沾着尘土，袖口有撕裂的痕迹，脸上带着疲惫，眼中却燃烧着锐利的光芒。落地后他先扫视三人，见秦渊和玉罗刹虽带伤但性命无碍，江辰完好，这才松了口气。
“秦兄，玉姑娘，江兄。”苏墨拱手，声音有些沙哑，“你们没事就好。”
“苏兄怎知我们在此？”秦渊问道。
“青龙玉璧激活山河镇魂印时，三色光柱冲天而起，百里可见。”苏墨指向南京城方向，“我那时正在城中清理镜影司残部，见光柱起自明孝陵，便知是你们得手了。算算时间，你们脱身后最可能沿江而下，我便带人顺流寻找——果然在此。”
他顿了顿，补充道：“林前辈在第二艘船上，她带了药王谷最好的伤药。还有……一位你们意想不到的人。”
话音未落，第二艘船已靠岸。船板放下，林素心率先走出。她依旧是一身素白长裙，但发髻有些凌乱，眼中带着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见到秦渊三人，她快步上前，先抓住玉罗刹的手腕诊脉。
“经脉重塑，生机重燃……是镜心本源的力量。”林素心眼中闪过讶异，随即化为欣慰，“简心那孩子……总是这般心善。”
她又看向秦渊，仔细打量片刻，点头道：“内力耗竭，但根基未损，调养数日便可恢复。江公子倒是无碍。”
“林前辈，”秦渊问道，“您说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是……”
话未说完，第三艘船上走下一人。
那是个身着南诏服饰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眸子清澈如洱海之水。她穿着靛蓝色的绣花长裙，裙摆绣着火焰纹路，外罩一件赭红色短褂，腰间系着银链，链上挂着一枚赤红如火的翎羽形玉佩。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发髻——用银簪绾成高高的椎髻，髻侧插着一支真正的、长约尺许、通体赤红、羽尖泛着金光的翎羽。
朱雀翎羽！
而且不是真火，是完整的、有形的圣物！
少女走到众人面前，盈盈一礼，声音清脆如莺啼：“沐剑屏见过秦将军、玉圣女、江大侠、苏公子。”
沐剑屏。
沐王府最后一位郡主，朱雀翎羽的守护者。
但此刻的她，与秦渊在简心传讯中听到的那个“重伤逃亡、遭东厂追杀”的柔弱少女判若两人。她站姿挺拔，眼神坚定，周身隐约散发着一股灼热而神圣的气息——那是朱雀翎羽完全认主后的外显。
“沐姑娘，你的伤……”秦渊疑惑道。
“已痊愈了。”沐剑屏微笑，看向林素心，“多亏林姨以药王谷秘法为我疗伤，更在疗伤过程中，发现我体内流淌着南诏古国‘祝融氏’的血脉。朱雀翎羽感应到血脉召唤，主动与我融合——如今，我已不再是简单的守护者，而是新一代的‘朱雀圣女’。”
她说着，右手轻抬。掌心向上，那支赤红翎羽自行飞起，悬浮在她掌心上方三尺处，缓缓旋转。随着旋转，翎羽散发出柔和的赤金色光芒，光芒中隐约可见一只展翅的朱雀虚影，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
鸣声入耳，秦渊只觉体内疲惫一扫而空，连损耗的真气都恢复了几分。玉罗刹更是浑身一震，眉心赤莲印记大放光华，周身腾起淡淡的赤红火焰——那是圣火宫血脉与朱雀之力的共鸣！
“朱雀之力，主生机与净化。”林素心解释道，“剑屏觉醒血脉后，不仅能完全掌控翎羽，更获得了‘朱雀真火’的传承。此火可净化幽冥死气，治愈阴邪之伤，正是幽冥教的克星。”
秦渊眼中闪过希望之光。
四圣兽传承者，已现其三——白虎獠牙在他手中，青龙玉璧虽不能移动但已净化，朱雀圣女已然觉醒。只差玄武甲片，四灵便可归位！
“但时间不多了。”苏墨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他脸色凝重，“我在清理镜影司残部时，从一个长老口中逼问出一个消息——幽冥教真正的总部不在南京，而在泰山。”
“泰山？”江辰皱眉。
“泰山之巅，日观峰下，幽冥教正在建造一座庞大的‘逆镜大阵’。”苏墨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展开铺在礁石上，“此阵以泰山龙脉为基，以四圣兽镇物为引，意图逆转玄冥镜封印，彻底打开归墟之眼。阵成之日，便是幽冥降临之时。”
地图绘制精细，标注了泰山各处地形、阵法节点、守卫分布。最中央的日观峰下，画着一个巨大的、逆时针旋转的漩涡图案，图案四周分别标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但位置全部颠倒。
逆镜大阵的核心。
“他们何时能建成此阵？”秦渊沉声问。
“最多一个月。”苏墨指向地图上几处标记，“这些是尚未完工的阵基。按照进度，一个月后，大阵便可启动。而那时……”他看向秦渊，“正好是简心姑娘以身为镜换来的三个月期限届满之日。”
一个月。
四圣兽镇物尚未集齐，玄武甲片还在归墟，而逆镜大阵就要完成。
时间紧迫到了极点。
“我们必须在一个月内，集齐四圣兽镇物，登上泰山之巅，破坏逆镜大阵。”秦渊握紧镇岳剑，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否则，一切皆休。”
“但玄武甲片在归墟。”玉罗刹蹙眉，“归墟远在东海，往返至少需半月。更何况，甲片究竟在归墟何处，我们并无线索。”
“有线索。”林素心忽然开口。
众人看向她。
林素心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帛书很旧，边缘已经破损，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那是用一种奇特的银色颜料书写的小篆，字迹娟秀中带着刚劲。
“这是简心那孩子化镜前，以镜心感应传给我的信息。”林素心轻抚帛书，眼中闪过痛楚与骄傲，“她虽身在镜中，但灵识可感应天地。她‘看’到玄武甲片就在归墟深处，一处名为‘龙宫’的遗迹中。而要进入龙宫，需以四圣兽中已得的三件镇物为引，方可开启门户。”
她将帛书递给秦渊。
秦渊接过，仔细阅读。帛上不仅记载了龙宫的位置、开启方法，更详细描述了玄武甲片的形态、特性、以及收取时需注意的事项。字里行间，能感受到简心在书写时的认真与细致——她知道自己无法亲自参与，便竭尽所能为后来者铺平道路。
“简心……”秦渊握紧帛书，指尖微微发颤。
她总是这样。总是默默承担一切，默默安排好所有，却从不说自己付出了多少。
“既如此，我们兵分两路。”苏墨沉吟道，“一路前往归墟取玄武甲片，一路先行前往泰山，探查逆镜大阵虚实，伺机破坏阵基，拖延阵法完成的时间。”
“我去归墟。”秦渊毫不犹豫，“玄武甲片必须由我亲自取回。”
“我与你同去。”玉罗刹道，“圣火宫武学至阳至刚，可克制归墟阴寒之气。而且……”她顿了顿，“我体内新生‘圣火镜心诀’，或许对寻找龙宫有帮助。”
江辰道：“我去泰山。锦衣卫在山东还有些旧关系，可助我潜入探查。”
“我也去泰山。”苏墨接口，“青云阁在齐鲁之地经营多年，对泰山地形了如指掌。我可布置人手，干扰幽冥教建阵。”
林素心看向沐剑屏：“剑屏刚觉醒朱雀之力，需时间稳固修为。我留在此处助她，同时联络药王谷旧部、沐王府残部，集结力量，待你们取得玄武甲片后，共赴泰山。”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但秦渊却摇头：“不，我们不能分兵。”
众人看向他。
“幽冥教谋划二十年，必然料到我们会前往泰山破坏大阵。”秦渊缓缓道，“此刻泰山恐怕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我们自投罗网。若分兵两路，无论哪一路遭遇伏击，都难以支援。”
他看向苏墨：“苏兄，青云阁能否在十日内，准备一艘可远航东海的快船？”
苏墨略一思索，点头：“可以。青云阁在松江府有船坞，最快的大海船‘破浪号’就在那里，十日之内可备齐补给、水手，直航东海。”
“好。”秦渊目光扫过众人，“我们所有人，同往归墟。取得玄武甲片后，再一同前往泰山。如此一来，力量集中，幽冥教便无法各个击破。”
“但泰山那边的阵法……”江辰皱眉。
“阵法建成需要时间，我们取甲片同样需要时间。”秦渊道，“与其分兵冒险，不如集中力量，速战速决。拿到玄武甲片后，我们便有了与幽冥教正面抗衡的资本。”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怀疑……幽冥教教主，那个所谓的‘吾主’，很可能就在泰山等着我们。若分兵而去，无论哪一路先到，都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这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幽冥教教主至今未曾现身。能掌控玉无痕这样的枭雄，能让整个幽冥教蛰伏二十年谋划如此惊天阴谋，那个人该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若他真在泰山坐镇，分兵而去，无异于送死。
“秦兄所言有理。”苏墨最先点头，“集中力量，方有一战之力。我这就传讯松江府，命‘破浪号’即刻准备，十日后在长江口等候。”
“十日后……”秦渊计算着时间，“从南京到长江口需三日，从长江口到归墟需五日，归墟寻甲片最多五日，再从归墟返回泰山……一个月时间，刚好。”
他望向东方，那里朝阳已完全升起，金光万道，将长江染成一条流淌的熔金之河。
“十日后，长江口汇合。”
定策已毕，众人不再耽搁。苏墨即刻飞鸽传书，林素心为秦渊和玉罗刹疗伤，沐剑屏熟悉新得的朱雀之力，江辰则负责警戒——镜影司虽遭重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保没有残党在附近窥伺。
一日无话。
夜幕降临时，秦渊独自坐在江边，望着满天星斗。
怀中玉佩微微发烫，简心的气息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他将玉佩贴在胸口，轻声低语：“简心，再等等。很快，我就能集齐四圣兽镇物，加固封印，然后……带你回家。”
玉佩轻轻震颤，仿佛在回应。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但他听得出是谁。
“玉姑娘，伤势如何了？”秦渊没有回头。
玉罗刹走到他身侧坐下，沉默片刻，才道：“林姨的医术果然通神，内伤已好了七成。只是……”她顿了顿，“心里有些乱。”
秦渊转头看她。
月光下，她的侧脸轮廓柔和了许多，那道金粉伤疤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倒是眉心的赤莲印记泛着淡淡的微光，为她平添几分圣洁之气。
“因为玉无痕？”秦渊问。
“嗯。”玉罗刹点头，声音有些飘忽，“他是我舅舅，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可他杀了我的母亲，还想利用我、控制我……我恨他，可恨的时候，又忍不住想起小时候，他教我认星星、给我讲故事的场景。”
她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秦渊，你说……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曾经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可怕？”
秦渊沉默良久，缓缓道：“我父亲秦啸曾说过一句话——人心如镜，映照万物。但镜子蒙尘，便看不清真相。有些人，不是变坏了，而是心中的镜子被欲望、野心、执念蒙蔽了太久，久到他们自己都忘了原本的模样。”
他望向夜空中的北斗七星：“我们能做的，不是为那些蒙尘的镜子悲哀，而是擦亮自己心中的镜子，让它永远清澈，永远映照光明。”
玉罗刹抬起头，眼中泛起泪光，但嘴角却勾起一抹笑：“你说话……越来越像简心姐姐了。”
秦渊也笑了：“或许吧。和她在一起久了，总会受她影响。”
提到简心，两人都沉默下来。
许久，玉罗刹轻声道：“秦渊，等这一切结束，等简心姐姐回来了……你会怎样？”
秦渊怔了怔，随即明白她在问什么。他看向手中的玉佩，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会带她回家。去一个没有战乱、没有阴谋、只有青山绿水的地方，建一座小院，种一畦菜，养几只鸡。她行医救人，我耕读练剑，平平淡淡，过完余生。”
很朴素的愿望。
但在这样的乱世，却奢侈得如同梦境。
玉罗刹看着他眼中的温柔，心中既酸楚又释然。酸楚的是，这份温柔不属于她；释然的是，至少他心中还有这样一片净土，值得他用生命去守护。
“那很好。”她轻声说，“等你们安顿好了，记得请我去做客。西域的葡萄酿，配上中原的小菜，应该不错。”
“一定。”秦渊点头。
两人并肩坐着，望着星空，不再言语。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有些情，放在心里就好。
夜风吹过江面，带来远方的潮声。而在他们看不见的黑暗中，几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这片江湾。
镜影司的残党，果然来了。
三日后的黄昏，长江入海口。
“破浪号”是一艘三桅大海船，船身长二十丈，宽五丈，通体以南海铁木打造，船头包着精钢撞角，船身两侧各有十二个炮口——这是青云阁耗费五年时间、倾尽财力打造的远洋战船，本为开拓海外贸易，此刻却成了远征归墟的座驾。
秦渊一行人登上甲板时，船已准备就绪。五十名经验丰富的水手各就各位，船帆半升，只等令下便可启航。
苏墨站在船头，指着东南方向：“从此处出海，顺东南风而行，五日可抵归墟外围。但归墟海域诡异莫测，常有风暴、暗流、海市蜃楼，即便有海图指引，也需万分小心。”
“无妨。”秦渊道，“我有简心所赠海图，更有一件东西……”他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铜罗盘，罗盘表面刻着复杂的星图，中央指针不是寻常的磁针，而是一条微缩的青龙，龙首所指，正是归墟方向。
“青龙引路盘。”苏墨眼中闪过讶异，“明孝陵的镇陵之宝之一，据说可指引天下龙脉走向。你竟将它带出来了？”
“周崇将军留给我的令牌中，记载了启用此盘的方法。”秦渊道，“以青龙玉璧的气息为引，此盘可直指归墟龙宫。”
正说着，罗盘中央的青龙忽然抬起头，龙口微张，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吟声中，罗盘表面泛起青光，青光在空中投射出一幅立体海图——那是一片漩涡状的海域，漩涡中心有一个光点闪烁，正是龙宫所在。
“好！”苏墨精神一振，“有如此宝物指引，归墟之行把握大增。传令，起锚，升帆，出发！”
“起锚——！”
“升帆——！”
号令声中，巨大的铁锚缓缓升起，三面主帆同时升起，吃满东南风。破浪号如一头苏醒的巨兽，缓缓驶出长江口，驶向浩瀚无垠的东海。
船行渐远，陆地在身后化作一道模糊的黑线。前方，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是未知的凶险，也是最后的希望。
秦渊立在船尾，望着渐渐消失的陆地，握紧了手中的镇岳剑。
简心，等我。
五日之后，归墟。
无论那里有什么，无论要面对什么，我都会拿到玄武甲片。
然后，上泰山，斩幽冥，还这人间一个朗朗乾坤。
海风猎猎，吹动他的青衣。而在遥远的海平线上，第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第六日，黎明。
破浪号驶入一片诡异的海域。
这里的海水不再是常见的蔚蓝或深蓝，而是一种浑浊的铅灰色。海面平静得可怕，没有波浪，没有涟漪，仿佛一面巨大的、死寂的镜子。天空低垂，乌云如铅块般堆积，云层中不时闪过青白色的电光，却没有雷声。
更诡异的是，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破碎的物件——半截桅杆、撕裂的船帆、腐烂的木桶、甚至还有几具泡得发胀的尸体。那些尸体穿着不同时代的服饰，有的甚至是前宋的样式，显然已在这片海域漂浮了不知多少年。
“我们进入归墟外围了。”苏墨站在船头，脸色凝重，“这里是‘死水区’，海水密度极大，船只难行。更可怕的是……”他指向那些漂浮物，“这些东西，都是千百年来被归墟吞噬后，未能彻底消化的残骸。它们被困在此处，永世不得超生。”
秦渊手中的青龙引路盘此刻剧烈震颤，盘中央的青龙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正前方——那里，海天相接处，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正在缓缓旋转。
归墟之眼。
虽然距离还很远，但已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吸力。海面上的漂浮物正缓缓向漩涡移动，破浪号也微微偏移了航向。
“降半帆，左满舵，绕开漩涡外围！”苏墨厉声下令。
水手们训练有素，迅速调整帆向。破浪号艰难地转向，沿着漩涡边缘缓缓航行。越靠近漩涡，那股吸力越强，船身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会被撕裂。
秦渊眉心镜心印记微微发烫。他能感觉到，简心就在那片漩涡深处，在玄冥镜中，苦苦维持着封印。而怀中的玉佩，此刻正传来一阵阵心悸的波动——那是简心在警示，归墟之眼的状态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彻底睁开。
“龙宫在何处？”玉罗刹问。她已换上劲装，赤玉长笛虽碎，但手中多了一柄赤红长剑——那是圣火宫的传承之剑“焚焰”，剑身如火玉雕成，剑锋处流淌着熔岩般的光泽。
秦渊低头看向青龙引路盘。盘面上，那个代表龙宫的光点，竟然在移动！它不在漩涡中心，也不在边缘，而是在……漩涡下方？
“龙宫在海底。”秦渊沉声道，“我们必须潜入海底。”
“潜入海底？”江辰皱眉，“归墟之眼吸力恐怖，一旦入水，恐怕瞬间就会被卷入漩涡深处，尸骨无存。”
“有办法。”沐剑屏忽然开口。她走到船头，取下髻侧的朱雀翎羽，双手捧在胸前，闭目凝神。片刻后，翎羽爆发出赤金色的光芒，光芒如蛋壳般将她笼罩，然后缓缓向外扩展，最终形成一个直径三丈的赤金光罩。
光罩内，海水被排开，形成一个无水空间。
“朱雀真火可辟万邪，亦可分水开道。”沐剑屏睁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以此光罩护体，可潜至海底。但……我的修为尚浅，光罩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我们必须找到龙宫，取得玄武甲片，然后返回。”
一个时辰。
海底寻物，时间紧迫到了极点。
“够了。”秦渊看向苏墨，“苏兄，你在船上接应。江兄、玉姑娘、沐姑娘，我们四人下水。一个时辰后，无论是否找到，都必须返回。”
众人点头。
沐剑屏将朱雀光罩扩大至笼罩四人，然后纵身跃入海中。秦渊、玉罗刹、江辰紧随其后。
入水的刹那，秦渊只觉周围海水被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排开，他们如同在一个巨大的气泡中，缓缓向海底沉去。
越往下，光线越暗。但朱雀光罩散发着赤金光芒，照亮了方圆十丈的范围。借着光芒，他们看到了令人震撼的景象——
海底不是泥沙，而是一片巨大的、连绵的废墟。
残破的宫殿、倒塌的石柱、断裂的廊桥、甚至还有几尊巨大的石像。那些建筑样式古老至极，不似任何已知朝代的风格，石料也非寻常岩石，而是一种泛着淡淡青光的玉石。更神奇的是，废墟中生长着无数发光的珊瑚、水草，将这片海底映照得如同梦幻之境。
“这就是……龙宫？”玉罗刹喃喃道。
“不，这只是外围。”秦渊手中的青龙引路盘此刻指向废墟深处，“龙宫还在更下面。”
四人继续下潜。
穿过废墟，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座完全由白玉建造的宫殿，宫殿庞大无比，殿门高十丈，门上雕刻着龟蛇缠绕的玄武图腾。殿门紧闭，但门缝中透出柔和的蓝光。
玄武殿。
龙宫的核心，玄武甲片的所在。
四人落在殿门前。秦渊上前，双手按在门上，催动体内真气。门上的玄武图腾缓缓亮起，但门却纹丝不动。
“需要四圣兽之力才能开启。”沐剑屏道，“我以朱雀真火试之。”
她将朱雀翎羽按在门上，赤金光芒注入玄武图腾。图腾亮了一分，但门依旧未开。
“青龙玉璧不在，白虎獠牙、朱雀翎羽虽在，但缺了青龙之力，这门打不开。”江辰沉声道。
秦渊皱眉。青龙玉璧需镇守南京龙脉，无法带来。难道要功亏一篑？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玉佩忽然自动飞出，贴在门上。
玉佩散发出纯净的青白色光芒，光芒中，简心的虚影再次浮现。她双手结印，玄冥镜的虚影在身后显现，镜面中投射出一道青光——那是青龙玉璧的气息！简心竟以镜心感应，隔空借来了青龙玉璧的一丝气息！
四圣兽之力齐聚！
玄武图腾完全亮起，殿门缓缓打开。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殿堂。殿堂中央有一座白玉祭坛，坛上悬浮着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天然龟裂纹路的甲片。
玄武甲片！
甲片静静悬浮，散发着厚重、沉凝、仿佛能承载一切的气息。那气息与白虎獠牙的杀伐、朱雀翎羽的生机、青龙玉璧的威严截然不同，是一种至柔至刚、至静至动的矛盾统一。
秦渊上前，伸手去取。
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甲片的刹那，异变陡生！
殿堂四周的墙壁忽然亮起无数道黑色符文，符文如锁链般射出，缠向四人！更可怕的是，祭坛下方，海水忽然剧烈翻腾，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升起——
那是一只巨龟。
不，不是单纯的龟。它身长五丈，龟壳漆黑如墨，壳上天然形成的纹路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玄武图腾。龟首狰狞，口中利齿如锯，更恐怖的是，它的尾巴不是龟尾，而是一条长达三丈的黑色巨蛇！蛇头从龟壳后探出，猩红的蛇信吞吐，眼中闪烁着冰冷残忍的光芒。
玄武守护兽！
这只传说中的圣兽，竟然真的存在，而且一直守护在此处！
巨龟张口，喷出一道漆黑的水柱。水柱所过之处，海水被腐蚀，连光线都被吞噬。朱雀光罩被水柱击中，剧烈震颤，表面出现裂痕。
“不好！光罩要破了！”沐剑屏脸色煞白，疯狂催动朱雀之力维持光罩。
玉罗刹拔剑，焚焰剑爆发出炽烈火焰，斩向黑色水柱。火焰与水柱碰撞，发出“嗤嗤”的声响，相互消磨。
江辰的孤影剑化作一道灰暗流光，直刺巨龟眼睛。但巨龟眼皮一合，剑尖刺在眼皮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这巨龟的防御，恐怖如斯！
秦渊知道，时间不多了。朱雀光罩最多还能支撑一刻钟，而这只玄武守护兽，根本不是他们能正面抗衡的。
必须智取。
他望向祭坛上的玄武甲片，又看向怀中玉佩。简心的虚影已消失，玉佩光芒黯淡，显然刚才借取青龙气息消耗极大。
但玉佩中，还残留着一丝简心的意志。
秦渊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与简心的联系中。
“简心，帮我……告诉我，该如何取得甲片……”
玉佩微微发烫，简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虚弱却清晰：“秦大哥，玄武主守，不主杀。守护兽不会主动攻击，除非感知到威胁。你们……退后。”
秦渊立刻喝道：“退！都退到殿外！”
玉罗刹三人虽不解，但相信秦渊的判断，迅速退出殿堂。
四人退出后，巨龟果然停止了攻击。它缓缓缩回头尾，重新沉入祭坛下方，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殿外。
秦渊独自站在殿门口，没有带剑，没有运功，只是缓缓走向祭坛。
一步，两步，三步……
巨龟没有动，只是眼睛死死盯着他。
秦渊走到祭坛前，伸手，再次探向玄武甲片。这一次，他没有催动任何真气，没有散发任何敌意，只是以一个普通人的姿态，去取一件本不属于他、但他必须取得的东西。
指尖触碰到甲片的刹那——
巨龟动了！
但不是攻击，而是仰首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鸣声中，它庞大的身躯开始发光，光芒如水流般涌向玄武甲片。甲片吸收了光芒，表面龟裂纹路开始流动，最终化作一道流光，没入秦渊掌心。
甲片入体，秦渊只觉一股浩瀚如海、厚重如山的力量涌入经脉。那力量不狂暴，不霸道，只是沉静地流淌，与他体内的沧海真气水乳交融，最终在丹田处凝聚成一枚漆黑的、龟蛇缠绕的虚丹。
玄武之力，归位。
巨龟看了秦渊一眼，眼中冰冷褪去，露出一丝人性化的欣慰。然后它缓缓下沉，消失在祭坛下方，再无踪影。
“它……认可你了。”玉罗刹走进殿堂，眼中满是震撼。
秦渊点头，感受着体内新生的力量。四圣兽之力，他已得其二——白虎主杀伐，玄武主守护。杀伐与守护，本就是一体两面。
“走，时间不多了。”他转身，四人迅速退出殿堂，向上浮去。
朱雀光罩已薄如蝉翼，沐剑屏嘴角渗血，显然到了极限。四人拼命上浮，终于在海面破开时，光罩彻底破碎。
“破浪号”就在上方，苏墨已放下绳梯。四人攀上甲板，刚站稳，沐剑屏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透支过度。
林素心急忙施救。
秦渊望向归墟之眼的方向，握紧拳头。
四圣兽镇物，已得其三。
只差最后的融合，便可上泰山，决战幽冥。
但就在此时，青龙引路盘忽然剧烈震颤，盘面浮现出一行血字：
“泰山急报，逆镜大阵提前完成，三日后子时，阵启眼开。”
三日后！
比预计提前了整整二十七天！
秦渊脸色骤变。
来不及了。
他们从归墟返回泰山，最快也要五日。
三日，根本赶不到！
除非……
他望向手中镇岳剑，又望向怀中玉佩。
除非，剑啸长空，以身为舟，横渡万里。
但那样做，代价可能是……生命。
“秦兄……”苏墨看到血字，也明白了局势，声音发颤。
秦渊却笑了。
笑得很平静，很坦然。
“苏兄，传令全速返航。同时飞鸽传书泰山周边所有正道势力——三日后子时，泰山之巅，决战幽冥。”
他顿了顿，看向玉罗刹、江辰、昏迷的沐剑屏、忙碌的林素心，又看向遥远的西方。
“至于赶路的事……交给我。”
他走到船头，拔出镇岳剑。
剑身映照着东海初升的朝阳，泛起一片金红。
下一刻，剑啸长空。
【下章预告】
泰山之巅，逆镜大阵提前完成，幽冥教主“九幽”终于现身——竟是秦渊父亲秦啸当年的生死之交、曾与秦啸并称“大明双壁”的镇北侯徐天罡！而秦渊为赶在三日内抵达泰山，不惜燃烧生命本源，以剑为舟横渡万里，抵达时已是油尽灯枯。第三百六十六章《赤焰焚天》，看玉罗刹如何以圣火镜心诀为秦渊续命，看四圣兽传承者首次联手布阵，看这场关乎两个世界存亡的终极之战，在泰山之巅拉开血腥序幕！赤焰焚天，剑照幽冥；但真正的牺牲，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