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所在的那间特殊“病房”内，气氛更是凝重，自那日他将那份条分缕析、直指核心的行为分析图表交给毛人凤后，时间又悄然过去了数日。表面上看，一切如常，楚云飞依旧“安心静养”，军统和中统的人似乎也减少了打扰。但楚云飞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暗流正以他的病房为圆心，在重庆这座庞大而复杂的权力迷宫中悄无声息地加速涌动。
这天深夜，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雨点敲打着芭蕉叶，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病房内只亮着一盏台灯，楚云飞正对着一幅自己手绘的重庆军政机关关系草图凝神思索，试图将脑海中那些零散的线索拼凑得更加完整。突然，房门被极轻地敲响了四下——是毛人凤约定的紧急暗号。
楚云飞迅速收起草图，低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毛人凤闪身而入，他穿着一件深色雨衣，帽檐滴着水珠，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异常锐利和兴奋的光芒。他反手轻轻关上门，没有寒暄，直接走到桌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楚团长！神了！真是神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雨衣内袋掏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袋，放在桌上，“按您划定的范围和思路，我们动用了最高级别的内线和技术手段，进行了交叉比对和秘密监控……果然，揪住狐狸尾巴了！”
楚云飞心中一震，表面却不动声色，伸手拿过纸袋，抽出里面的文件。里面是几张模糊的远距离偷拍照片和一份简短的分析报告。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正在某个机关大院门口与同僚交谈，举止自然，毫无破绽。另一张照片则拍到了他书房窗户的一角，隐约可见书架上摆满了日文书籍和一些军事理论着作。
目标人物：张明远（化名），现任军政部机要局第三处副处长。
日本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系毕业，回国后通过家族关系进入军政系统，业务能力突出，为人低调，深得上司信任。
时间吻合度极高： 其近期三次“加班”或“因公滞留”记录，与“黄雀”电台三次最重要的长文发报时间点完全吻合，误差不超过十五分钟。其所在办公室恰好能接触到相关领域文件流转的签收记录。
行为异常： 监控发现，其在非工作时间有使用私人收音机（经过改造，具备特殊频段接收功能）收听“敌台”噪音（疑为接收指令）的迹象。其住所附近检测到微弱的、与“黄雀”电台特征相符的无线电信号残留。
社交圈复杂： 与几位已知有亲日倾向或背景复杂的商界、文化界人士过从甚密，常以“探讨日本古典文学”为名私下聚会。
心理侧写吻合： 此人平时谨言慎行，但曾在极小范围内流露出对当前日本“战略困境”的某种“深刻理解”，其观点远超其职务应有的认知层面，且带有某种不易察觉的“欣赏”意味。
报告最后附有一行小字：初步判断，张明远极有可能为日谍组织“黄雀”在渝核心情报员，甚至可能是负责人之一。其利用职务之便，窃取高层军事部署、会议纪要等核心情报，通过秘密电台发送日军大本营。
“张明远……军政部机要局副处长……”楚云飞放下文件，喃喃自语，眼中寒光闪烁。果然栖于“高枝”！这个位置，不高不低，却能接触到大量核心机密，确实是安插间谍的绝佳位置。谁能想到，一个出身名校、背景清白、业务精湛的机要部门官员，竟然是隐藏如此之深的日本间谍？！
“楚团长，您看……”毛人凤的声音因兴奋而有些沙哑，“是不是可以立即动手抓人？人赃并获，这可是惊天大案！”
楚云飞没有立即回答，他站起身，在狭小的病房内踱步，雨声敲打窗棂，如同他此刻急促的心跳。抓住张明远，固然可以斩断日军一条重要的情报线，立下大功。但是，然后呢？
他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张明远只是一枚棋子，甚至可能只是一个环节。贸然抓捕，固然能除掉他，但也会打草惊蛇，让“黄雀”组织的其他成员、乃至其上线迅速切断联系，隐匿更深。更重要的是，如何利用这个发现，实现更大的战略价值？
“毛主任，”楚云飞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毛人凤，“抓人容易。但抓了他，就等于掐断了这条线。‘黄雀’组织必然还有其他人，他们会上报，会调整，我们会再次陷入被动。”
毛人凤一怔：“那团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楚云飞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如同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笑容，“先不要打草惊蛇。既然我们知道了‘黄雀’是谁，藏在哪儿，为什么不反过来，利用他呢？”
“利用他？”毛人凤眼中精光一闪。
“对！利用他！”楚云飞走到桌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张明远的照片上，“他不是喜欢传情报吗？我们就给他情报！给他我们想让他知道、想让日本人知道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