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殿高层,一间视野开阔的静室。这里是陆嫣然偶尔独处梳理思绪的地方。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启明城永不落幕的繁华。悬浮车流如同光的河流,在高楼间井然有序地穿梭;全息广告与公共信息屏交织出迷离的光影;远处,能量核心塔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辉光,为这座奇迹之城提供着不竭的动力。
这一切,都曾是他们倾注心血守护并为之骄傲的成果。
然而此刻,陆嫣然站在窗前,却感觉那璀璨的光海仿佛隔着一层冰冷的薄膜。辉煌依旧,却难以温暖她心底不断蔓延的寒意。
压力,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太祖爷爷……这个称呼在她舌尖滚过,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与刺痛。
血脉的源头,曾经的倚仗与骄傲,如今却成了站在对立面,挥舞着舆论与武力的旗帜,欲将她和她的子民逼入绝境的敌人。
这种来自至亲的背叛,比任何外敌的刀剑都更令人心力交瘁。
窗外那片光海之外,是旧人类希望之城的方向。那里传来的不再是试探与猜忌,而是赤裸裸的敌意与最后通牒。
开放启明城?接受调查?这无异于将新人类的咽喉亲手送到敌人的刀下。
她几乎能想象到,调查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刀光剑影。
而内部……想到那份沉重的名单,陆嫣然的心更是沉了下去。
埃隆,磐石……这些曾与她并肩作战,被她视为文明基石的名字,如今却蒙上了“镜中之影”的疑云。甚至连她自己,也因权限和影响力,不得不被动地接受着“烛龙”无声的审视。
信任,这本该是凝聚一个文明最根本的粘合剂,如今却成了最稀缺也最危险的东西。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熟悉。
陆嫣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傲天。”
龙傲天走到母亲身侧,与她一同望向窗外的城市。他看到了母亲挺直的脊背,也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化开的沉重。
“母亲,”他声音低沉,“‘烛龙’的最新数据……”
“我知道。”陆嫣然打断了他,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儿子,“按照既定程序执行即可,不必因为我而有任何顾虑。”
她的眼神中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切的近乎悲悯的理解。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唯有真相的阳光才能将其消除。在这个时候,规则比情感更重要。如果连我都不能遵守,又如何要求他人?”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带着些许自嘲,“况且,被‘烛龙’盯着,或许反而能证明我的清白。”
龙傲天看着母亲,心中百感交集。他信任母亲,胜过信任世间一切。但正如母亲所说,他肩负的不是一个家庭,而是整个文明的未来。他必须冰冷,必须遵循那最残酷的逻辑。
“我明白。”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承诺,“我会尽快找出真相。”
静默再次降临。过了片刻,陆嫣然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仿佛要穿透这繁华的表象,看到星火殿那最深处。
“你父亲……”她轻声说,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寻,“他醒来后,似乎……更沉默了。”
龙傲天顺着母亲的目光望去,仿佛也能感受到那来自殿宇深处浩瀚而孤寂的气息。
“嗯。他承载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多,更重。”
不仅仅是阿曼达和金属球的记忆碎片,或许还有来自那所谓“故土”的、无形的压力,以及对这个被他一手塑造却又危机四伏的文明的深沉忧虑。
“我有时会觉得,”陆嫣然的声音更轻了,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离我们很远,离这片星空很近。仿佛随时会……化作星辰离去。”
这句话,恰好说出了龙傲天心底那隐晦的不安。李四特的存在,越来越像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却也带着一种非人的随时可能超脱而去的疏离感。
母子二人不再言语,并肩立于窗前,望着脚下他们誓死守护的城市,感受着来自内部与外部的汹涌暗流,以及那位至亲之人身上传来的既让人安心又让人隐隐恐惧的未知。
风暴将至,他们能依靠的,除了彼此,或许就只有那深不可测如同星空本身一样的李四特了。
“烛龙”指挥中心,幽蓝的光晕笼罩一切,只有数据流无声奔腾的嗡鸣填补着空间的寂静。
莉莉已经在这里连续工作了超过三十个小时,眼眸中带着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
她面前展开着数十面光屏,上面瀑布般流淌着来自启明城各个关键节点的监控数据——埃隆实验室的思维频谱、磐石权限下的防御协议日志、能源核心的实时输出曲线、城市网络的流量拓扑……
她的工作,就是在这片信息的海洋中,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去捕捉那些连最精密算法,都可能忽略的不和谐涟漪。
突然,她的目光在其中一面显示能源核心内部数据流的光屏上定格。
代表能量稳定输出的主曲线平滑无比,各项参数均在最优阈值内跳动,一切看起来完美无缺。
但莉莉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不是一种可以量化的异常,不是峰值,不是谷底,也不是规律的错误代码。那更像是一种……“感觉”。就像聆听一首宏大的交响乐时,某个乐器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完全掩盖的走音。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完全依赖于她那经过强化的感知力和超越常人的直觉,将精神集中在那面光屏的数据流上。她不再去看具体的数值,而是去“感受”数据流动的“韵律”和“质地”。
找到了!
一种极其微弱、频率极高、仿佛幽灵般的“谐波共振”,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能源核心平稳的主数据流之上。
它隐藏得太深,能量级别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且与核心运作频率形成了某种巧妙的伪装,若非她这种近乎“玄学”的感知方式,根本无从察觉。
莉莉猛地睁开眼,双手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将捕捉到的这一丝诡异的谐波信号提取、放大、进行频谱分析。
同时,她调出了埃隆实验室异常数据波动的记录。
当两个频谱图被并排列在她面前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她的头顶,让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尽管经过了伪装和扭曲,但那幽灵谐波的核心震荡频率,与埃隆实验室深夜异常思维波动中的某个特征频率,存在着高度吻合的数学关联!
就像是同一首邪恶乐章,在不同的乐器上,以不同的音量演奏着!
这不是巧合!
埃隆的异常活动,并非孤立存在!它与启明城的“心脏”——能源核心,存在着某种未被任何已知物理,或数据链路连接的更深层次的近乎“共鸣”般的隐秘链接!
一个可怕的推论在她脑海中瞬间形成:如果埃隆的意识真的被“镜中之影”侵蚀或替代,那么这个东西,是否正在通过这种诡异的“共鸣”,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能源核心?
它现在或许只是在“感知”,在“同步”,但一旦需要,它是否就能通过埃隆这个“中转站”,直接向能源核心注入致命的指令?让这座维系百万新人类生存的城市,在瞬间熄灭光芒,或者……化作最绚烂的烟花?
这个想法让莉莉感到一阵眩晕般的恐惧。
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链,没有抓取到任何一次明确的数据交互。
这完全基于她的直觉和对数据“质感”的把握。但她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尤其是在这内外交困危机四伏的时刻。
没有丝毫犹豫,莉莉立刻将这一发现,连同频谱对比分析图和她基于直觉的推论,整理成一份最高优先级的紧急报告。她动用了直通龙傲天和李四特的绝密信道,将信息发送了出去。
在报告的末尾,她郑重地写下建议:
“鉴于埃隆与能源核心存在的潜在隐秘关联,建议立即启动对能源核心总工程师——苏珊的‘烛龙’二级深度审查。审查需绝对隐蔽,重点关注其行为模式细微变化、与埃隆的任何形式接触,及其对核心控制协议的操作记录。能源核心不容有失。”
发送完毕,莉莉靠在椅背上,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不知道陛下和“那位”是否会采信她这缺乏实证的“直觉”,但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启明城的命运,或许就系于这看似虚无缥缈的预警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