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风院那惊心动魄的一摔，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想象中更为汹涌和……暧昧。
小天脚踝的骨裂和扭伤需要静养，凌霄的内伤也因强行施为而加重了几分。李红袖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将两人“禁足”在竹风院内休养，所有帮务除非极其紧要，否则一律在院中的石桌旁处理。寒星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守卫的范围似乎也悄然向内收缩了几分，确保这片小小天地不受惊扰。
然而，院墙能挡住不怀好意的窥探，却挡不住流言的滋生与蔓延。
“听说了吗？那天少帮主急得眼都红了，那速度，我的天，跟闪电似的！直接就把凌姑娘和小天护住了！”
“可不是！我远远瞧见一眼，少帮主抱着凌姑娘，那眼神……啧啧，我从未见过少帮主那样看一个人！”
“抱？不是小天摔了吗？怎么抱凌姑娘？”
“嗨！你傻啊！小天摔在凌姑娘怀里，少帮主冲过去，一手护着女儿心口，另一只手可不就揽着凌姑娘吗？那姿势……跟护着心肝宝贝似的！”
“我的亲娘嘞……这……这真是……”
“嘘！小声点！不过说真的，少帮主那会儿的样子，哪还有平时半分冷硬？我看着都觉得心头发软。”
“谁说不是呢！还有小天那丫头，醒来就抱着少帮主脖子不撒手，‘爹’‘爹’叫得那个亲热哟！少帮主居然没反驳，还……还摸了摸她的头！”
“天啊！摸头？！铁树开花了？！”
“何止！我听说啊，凌姑娘给小天换药的时候，少帮主就在旁边看着，那眼神，啧，又心疼又……黏糊？哎呀我形容不来，反正看得帮厨张大娘都脸红了！”
“这‘一家三口’的架势，是越来越真了……”
流言在丐帮总舵的各处角落发酵、变形，带着各种惊叹、好奇、艳羡，当然也少不了阴暗处的鄙夷和嘲讽。传到竹风院时，早已是绘声绘色，添油加醋。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凌霄靠坐在廊下的软垫上，膝上摊着药典，心思却有些飘忽。小天左脚打着夹板，裹着厚厚的布条，像只笨拙的小熊，正努力地单脚蹦跳着，试图去够挂在廊檐下鸟笼里的一只翠羽鹦鹉。那鹦鹉是鲁长老昨日送来的，说是给小天解闷。
“慢点！小天！”凌霄无奈地提醒，声音还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
“娘，它叫‘翠羽儿’！鲁爷爷说它会学话！”小天头也不回，锲而不舍地蹦着，小脸红扑扑的。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红袖大步走了进来。她刚处理完一桩分舵的纠纷，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未散的肃杀之气。她习惯性地先扫了一眼凌霄，见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眉头才几不可察地松了松。目光随即落到正跟鹦鹉较劲的女儿身上。
“李红袖！”小天一见她，立刻忘了鹦鹉，单脚转身，张开双臂，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和依赖，“抱！”
这声清脆的呼唤，让刚进门的鲁长老和跟在李红袖身后的两名心腹弟子脚步都顿了一下。鲁长老脸上笑意更深，那两名弟子则飞快地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迅速低下头去。
李红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若是以前，这声过于亲昵的“抱”和当众的撒娇，足以让她浑身不自在，甚至可能冷着脸训斥一句“没规矩”。然而此刻，看着女儿那打着夹板的脚，想起她摔落时惊恐的眼神和那声撕心裂肺的“爹”，还有凌霄不顾生死扑救的身影……心底那块最坚硬的冰，似乎被那日的夕阳彻底融化了。
她没说话，只是大步走过去，弯腰，动作虽然依旧带着点生疏的僵硬，却无比自然地将小天稳稳地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结实的手臂上。她的手掌下意识地避开了小天受伤的脚踝。
“爹真好！”小天心满意足地搂住李红袖的脖子，小脑袋亲昵地在她颈窝蹭了蹭。
这亲昵的动作让李红袖的耳根微微发热，但她没有推开。她抱着小天，走到凌霄旁边的石凳坐下，这才抬眼看向鲁长老等人：“何事？”
鲁长老笑眯眯地捋着胡子：“无事无事，就是来看看小天姑娘恢复得如何。顺便送些新鲜的枇杷，润润肺。”他目光扫过被李红袖抱着的小天，又看看倚在廊下、眉目间带着一丝倦意却难掩清丽的凌霄，最后落在抱着孩子的李红袖身上，那眼神意味深长，带着长辈看小辈的欣慰和调侃。
李红袖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有劳鲁长老挂心。小天恢复尚可，凌霄还需静养。”
凌霄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眼，恰好对上李红袖转过来的视线。四目相对，两人都想起了那日夕阳下相拥的尴尬与悸动，空气仿佛又有了片刻的凝滞。凌霄率先移开了目光，耳尖有些发烫，低头假装翻书。
李红袖也觉得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抱着小天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鲁长老将两人的微妙互动尽收眼底，脸上的笑容更慈祥了，他呵呵一笑：“好好，静养好！少帮主也莫要太过操劳，帮中事务固然重要，这‘家’里，也得顾好啊！”他特意在“家”字上加重了语气。
李红袖：“……”
凌霄：“……”
两名心腹弟子死死低着头，肩膀可疑地耸动了一下。
“咳，”李红袖板起脸，试图找回少帮主的威严，“鲁长老若无他事……”
“没了没了！”鲁长老识趣地摆手，“老朽告退，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他特意强调了“一家”二字，乐呵呵地带着人走了。
院门关上，隔绝了外界探究的目光。竹风院内，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鹦鹉偶尔的啾鸣，以及……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尴尬和……温情。
小天完全没感受到大人间的暗流涌动，她坐在李红袖怀里，好奇地揪着她衣襟上的盘扣玩。李红袖抱着她软乎乎的小身子，感受着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心中一片柔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旁边的凌霄。
凌霄似乎也被鲁长老那声“一家”搅乱了心绪，书页许久没有翻动。她侧脸对着李红袖，阳光勾勒着她挺翘的鼻梁和略显苍白的唇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安静而脆弱。李红袖想起她扑出去时决绝的身影，想起她靠在自己臂弯里虚弱的样子，想起她冷静施救时专注的侧颜……心脏某个角落，仿佛被羽毛轻轻搔过，带着一种陌生的酥麻和悸动。
“娘，”小天忽然抬起头，打破了沉默，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凌霄，“鲁爷爷说晚上有星星！小天想看星星！爹娘陪小天看星星好不好？”她的小手一只还搂着李红袖的脖子，另一只伸出来，指向廊外那片小小的天空。
李红袖和凌霄同时一怔。
看星星？
在流言蜚语的中心？
在经历了生死相依的惊魂之后？
在两人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连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微妙情愫之中？
这要求天真得近乎残忍，却又带着孩童最纯粹的渴望。
凌霄看着女儿期盼的小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下意识地看向李红袖，想看看这位素来讨厌麻烦、厌恶闲言碎语的少帮主会如何反应。
李红袖也正看着她。四目再次于空中交汇。这一次，没有尴尬的闪躲。李红袖在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女儿的希望，也看到了凌霄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和……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
拒绝吗？像以前一样，用“帮务繁忙”“不合规矩”搪塞过去？
李红袖的脑海中闪过小天坠落的画面，闪过凌霄嘴角的血迹，闪过那声“爹娘在一起”的梦呓，也闪过鲁长老那句“家”……以及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
去他的规矩！去他的流言！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抱着小天的手臂紧了紧，目光沉静地迎向凌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
“好。今晚，爹娘陪你一起看星星。”
“爹娘”二字，她说得无比自然，仿佛早已在心中默念了千百遍。
凌霄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看着李红袖深邃眼眸中那份平静下的笃定，看着女儿瞬间爆发的欢呼，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悄然涌上鼻尖。
夜幕降临，流言的声浪似乎被夜色吞没。竹风院内，却亮起了一盏小小的风灯。
凌霄在槐树下铺了一张厚厚的竹席。李红袖抱着打着夹板的小天，小心翼翼地坐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凌霄则坐在小天的另一侧，保持着一点微妙的距离，却又在竹席的范围之内。
寒星依旧在暗处，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小天兴奋极了，她倚靠着李红袖温暖的胸膛，小脑袋枕在“爹”的臂弯里，受伤的脚被小心地搁在软垫上。她伸出左手，紧紧抓住凌霄微凉的手指；右手则无意识地揪着李红袖的衣襟一角。
“娘！爹！看！那颗星星好亮！”小天指着天幕中一颗璀璨的星辰，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嗯，那是天狼星。”凌霄轻声回应，感受着女儿小手的温热，也感受着从李红袖方向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沉稳气息。
“爹，那颗呢？像勺子！”小天又指向北斗七星。
“那是北斗，勺柄指北。”李红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凌霄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耐心。她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天能看得更舒服些。
夜风带着西湖的水汽和初夏的暖意，轻轻拂过三人的面颊。竹叶沙沙作响，如同温柔的絮语。繁星如碎钻般洒满深蓝的天鹅绒幕布，静谧而浩瀚。
在这片星空之下，一切的喧嚣、质疑、危险似乎都被暂时隔绝了。
小天看看左边温柔的娘亲，又看看右边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和温暖的“爹”，小脸上满是幸福。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小身子在李红袖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声音带着困意，却依旧执着：
“爹……娘……星星真好看……我们以后……天天一起看好不好……”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皮开始打架。
李红袖和凌霄都没有回答。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同一片璀璨的星河。李红袖的目光沉静，仿佛要将这静谧的夜空刻入心底；凌霄的眼神则带着一丝迷惘和一丝被星光照亮的温柔。
李红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凌霄被星光柔和的侧脸上。白日里的苍白被夜色和星光遮掩，只留下精致的轮廓和一种沉静的美丽。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鼻梁挺直，唇瓣微微抿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李红袖的心跳，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加速。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和满足感，伴随着对身边人强烈的存在感，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她想起了那日夕阳下怀中冰冷的触感和此刻近在咫尺的呼吸，想起了女儿那句梦呓，也想起了那些流言……此刻，那些流言蜚语似乎变得无比遥远和可笑。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揽着小天的手臂，无意识地更靠近了凌霄那边一些。两人的衣袖，在竹席上，若有似无地轻轻挨在了一起。
凌霄感受到了那细微的靠近，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没有躲开。夜风带来李红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丐帮总舵特有的皂角味），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稳感。她微微偏过头，眼角的余光能瞥见李红袖线条利落的下颌，和那在星光下显得格外专注沉静的侧影。
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那些关于“弯了”、“女乞丐头子”的现代灵魂吐槽，在这一刻的宁静与温存面前，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尖锐和重要了。
流言在风中飘荡。
温情在星光下滋长。
小天在爹娘温暖的守护中，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意。
李红袖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怀中的女儿，也……惊扰了身边这份得来不易的宁静。她的目光依旧落在遥远的星辰上，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笼罩着那片被星光眷顾的侧颜。
凌霄也没有动。她感受着指尖女儿小手的温热，感受着衣袖边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听着夜风穿过竹林，听着李红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透过小天的身体隐约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安宁、依赖和某种隐秘悸动的情绪，悄然占据了心房。
这风波中心的竹风院，此刻，仿佛真的成了这茫茫江湖中，一个只属于他们三人的、小小的、温暖的港湾。
夜还很长。星光温柔地洒落，将三人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