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江州市老城区，樟树村。
这里是典型的城中村，狭窄的巷道两侧挤满自建楼房，各种电线在头顶交错成网。即使是在上午十点，阳光也难以完全穿透这片拥挤的区域，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油烟的味道。
陶乐把电动车停在村口，看着手机上的订单信息。
送餐地址是樟树村十七巷44号，备注写着：“放门口就行，别敲门。”
很寻常的外卖要求，但陶乐胸前的青铜碎片从进入这片区域开始，就在持续发烫。不是图书馆那种尖锐的警示，而是一种绵密的、仿佛背景辐射般的不适感——这片区域被污染了，而且污染源不止一个。
他提着装着煲仔饭的保温袋，走进巷道。
十七巷是樟树村最深处的巷子，宽度只容两人并肩。两侧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有些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白卷边。陶乐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用星火之力感知周围。
第三户人家门楣上挂着褪色的八卦镜，但镜面有细微裂纹。
第七户的窗台上摆着盆栽，但所有植物的叶片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卷曲——那是阴气汇聚的征兆。
第十二户的门缝里，渗出极淡的黑色雾气，普通人看不见，但在陶乐的感知中清晰如墨滴入水。
“不止一家被影响了。”陶乐眉头微皱。
他走到44号门前。这是一栋四层自建房，外墙贴着早已过时的白色瓷砖，很多已经脱落。铁门锈迹斑斑，门把手上挂着一把旧锁。
陶乐按照备注把外卖挂在门把手上，正准备离开，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尖叫。
然后是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
陶乐动作一顿，右手按在门上。星火之力透过门板，瞬间感知到屋内情况——二楼卧室，一个年轻女性倒在地上，生命体征微弱。而她身边，有一团浓郁的、正在扩散的黑色梦魇能量。
更重要的是，陶乐“看”到了一面镜子。
一面直径约三十厘米的圆形铜镜，镜框雕刻着繁复的唐代缠枝花纹，但那些花纹的凹槽里，此刻正渗出黑色的、粘稠如沥青的物质。
“梦魇铜镜……”陶乐想起星枢遗境典籍中的记载，“以枉死之人的怨念为引，融合蚀星魔气，能将活人生魂拖入永恒噩梦，直至魂魄枯竭。”
不能再等了。
陶乐后退半步，右手并指如剑，星火之力在指尖凝聚成一点炽白光芒，轻轻点在门锁位置。
咔嚓。
锁芯内部结构被高温瞬间熔毁，铁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陶乐闪身而入，反手关门。屋内光线昏暗，家具简陋，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腻腐臭味扑面而来——和图书馆的气息同源，但更加厚重。
他直奔二楼。
卧室门虚掩着，从门缝能看到倒在地上的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睡衣。她脸色惨白，呼吸微弱，眉心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黑线。
而那面铜镜，就立在床头柜上。
镜面没有映出房间景象，而是翻滚着浓稠的黑雾。雾中隐约可见无数人脸在挣扎、哀嚎，其中最近的一张脸，正是地上女孩的模样。
铜镜感应到陶乐的靠近，镜框上的黑色物质突然蠕动起来，化作数十条细小的触须，朝着女孩的太阳穴扎去——它要加速吞噬！
“放肆！”
陶乐低喝，右手凌空一抓。
星火之力化作一只半透明的金色手掌，瞬间拍向铜镜！
但就在手掌即将触及镜面的刹那，镜中的黑雾突然喷涌而出，凝聚成一个身穿唐代官服、面目腐烂的鬼影。鬼影抬手一挡，竟硬生生接住了星火之掌！
嘭！
气浪在狭窄卧室内炸开，将家具震得东倒西歪。鬼影倒退三步，身形虚幻了几分，但眼中黑火大盛。
“星火传承者……你果然出现了。”鬼影开口，声音像是无数人重叠的低语，“暗星大人料事如神。”
“暗星？”陶乐眼神一凝，“暗星会的首领？”
鬼影不答，双手结印。铜镜嗡嗡震动，镜面黑雾翻滚得更剧烈了，卧室的墙壁、天花板、地板开始渗出同样的黑雾，眨眼间就将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噩梦领域。
光线消失，温度骤降。
陶乐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芜的旷野上，天空是病态的暗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大地龟裂，从裂缝中伸出无数腐烂的手臂，在空中胡乱抓挠。
前方，那唐代官服鬼影已经膨胀到三米高，周身黑气缭绕，手中多了一柄由白骨和怨念凝聚的长戟。
“欢迎来到‘百鬼夜行’的噩梦。”鬼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里，恐惧是你的食粮，绝望是你的饮泉。等你魂魄枯竭，铜镜中又会多一张有趣的收藏品。”
陶乐环顾四周，神色平静：“以铜镜为媒介，将目标的意识拉入你构建的噩梦领域……不错的把戏。但你有两个错误。”
“哦？”鬼影饶有兴致。
“第一，”陶乐抬起右手，掌心星火燃烧，“噩梦终究是精神攻击。而星火传承中，有一招专破虚妄。”
他双手合十，再缓缓拉开。
一柄比图书馆那晚更加凝实的星光长剑在掌间成型。但这次，剑身上除了流转的星河，还浮现出一个个古朴的金色符文——那是星枢遗境中铭刻在传承殿墙上的【破魔真言】。
“第二，”陶乐持剑前指，“你把我拉进来，就意味着……”
他嘴角微扬：“你的本体，现在无人看守了。”
话音未落，陶乐一剑斩出！
不是斩向鬼影，而是斩向这片噩梦领域的天空。
剑光如星河倒卷，所过之处，暗红色的天幕被撕裂，露出后方真实的景象——那是卧室的天花板！
“什么？！”鬼影大惊，急忙挥戟拦截。
但陶乐根本不与他纠缠，身形如电，朝着天空裂缝疾冲！
“休想！”鬼影怒吼，整个噩梦领域沸腾起来，地面裂缝中爬出数以百计的腐尸，天空落下黑色的血雨，所有攻击都集中向陶乐。
陶乐头也不回，左手向后一按。
“星火·燎原！”
金色的火焰以他为中心爆发，如海啸般席卷整个领域。腐尸触之即燃，血雨蒸发成青烟，连那鬼影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就是这一瞬的空档，陶乐已冲出裂缝！
现实世界，卧室。
陶乐睁开眼，身体还保持站姿。整个过程在现实中只过去了两秒，但精神层面的交锋已经数十回合。
他一步踏出，已至铜镜前。
镜中的鬼影正在惊恐地往回钻，但陶乐的速度更快。他左手按在镜面上，星火之力狂涌而入！
“啊——！”
尖锐的惨叫从镜中传出。铜镜剧烈震动，镜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纹，那些黑色物质如遇沸水的油脂般疯狂沸腾、蒸发。
但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铜镜镜框上的唐代缠枝花纹突然亮起暗红色的光，一个复杂的阵法被激活！镜面裂纹停止扩散，反而开始吸收陶乐的星火之力，转化为更加深沉的黑雾。
“这是……血祭缚灵阵？”陶乐眼神一凛。
他认出来了。这不是简单的梦魇铜镜，而是被精心改造过的“阵眼”。铜镜吸收的生魂和能量，会通过这个阵法传输到某个地方——很可能是暗星会的某个据点，或者某个更强大的存在那里。
而且阵法一旦激活，就会强行抽取周围所有活物的生命力，作为维持和反击的燃料。
地上女孩的呼吸骤然急促，脸色从苍白转为死灰。
窗外，整条巷子的居民都同时感到一阵心悸，体弱的人直接晕倒在地。
“想抽干这片区域？”陶乐脸色沉了下来，“那就看看，是你的阵法抽得快，还是我的星火烧得旺！”
他不再保留，体内星火之力全力运转。
青铜碎片在胸前灼热到几乎要烫伤皮肤，但它源源不断地将星枢遗境中积累的星辰之力转化为最纯净的星火。陶乐周身开始散发实质性的金色光晕，那光晕如波纹般扩散，所过之处，黑雾消融，阴气退散。
他双手按在铜镜上，掌心符文层层亮起。
“星枢秘传·净世琉璃火！”
这是他在传承殿参悟三个月才勉强掌握的禁术之一，以自身为炉，星火为柴，煅烧一切污秽。代价是真元消耗巨大，但此刻顾不上了。
金色的火焰从陶乐掌心喷薄而出，那火焰呈现出琉璃般的质感，美丽而致命。它们顺着阵法纹路逆向燃烧，不是破坏，而是净化——将阵法中每一个符文里浸染的魔气、怨念、所有负面能量，一点点焚烧成虚无。
镜中的鬼影发出绝望的哀嚎，它的存在本质正在被火焰剥离。
铜镜开始融化。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熔化，而是“概念”上的消解。镜框上的花纹一道道暗淡、消失，镜面中的黑雾被琉璃火涤荡一空，露出铜镜原本黄澄澄的质地。
五秒。
十秒。
二十秒。
当陶乐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时，铜镜最后一丝魔气被净化完毕。镜框上的阵法彻底消失，镜面恢复平静，映出陶乐疲惫但坚毅的脸。
而镜中那个唐代官服鬼影，已经化作一缕青烟，在琉璃火中消散无形。
“结束了……”陶乐长出一口气，收回双手。
琉璃火熄灭，他体内的星火之力只剩下不到三成。这招消耗太大，在现世灵气稀薄的环境下，恢复起来会很慢。
他走到女孩身边，蹲下身，指尖轻点其眉心。一缕微弱的星火之力渡入，驱散了最后一点梦魇残留，那道黑线缓缓消失。
女孩的呼吸平稳下来，脸色恢复红润，但还在沉睡。需要至少半天才能完全清醒。
陶乐站起身，准备收起铜镜——这面镜子本身是唐代文物，虽然被污染过，但现在已经净化，交给夏晚晴那边处理比较合适。
但就在他触碰到铜镜的瞬间，镜面突然又泛起涟漪！
不是黑雾，而是一行行白色的文字，像是有人远程输入般浮现出来：
【破解速度比预计快27.3%。
星火纯度评估：S级。
战斗风格分析：正面强攻型，但擅长利用规则漏洞。
建议应对策略：见附件。
——观测者‘星野’】
文字末尾，还有个像素风格的笑脸表情。
陶乐瞳孔微缩。
有人在远程观测这场战斗？而且分析得这么精确？
他立刻环顾四周，星火感知全开，但没发现任何窥视的法术痕迹。不是修真手段，那只能是……
科技？
陶乐想起图书馆那架自毁的无人机。
他拿起铜镜，仔细检查。在镜框背面一个极隐蔽的凹陷处，发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银色金属片——微型传感器，已经因为刚才的琉璃火高温而失效了。
“科技与修真的结合么……”陶乐若有所思。
他把传感器取下，和铜镜一起收好。又看了眼还在沉睡的女孩，从她手机里找到家属电话，用变声软件匿名报了警和叫了救护车。
做完这些，陶乐离开44号。
走出巷子时，他注意到有几个居民站在门口，茫然地揉着太阳穴，似乎刚从某种不适中恢复。铜镜阵法被破，对他们的影响也解除了。
陶乐骑上电动车，手机震动。
是夏晚晴发来的加密信息：
【刑侦队接到多起樟树村居民昏迷报警，现场检测到异常能量残留。你那边是不是有情况？】
陶乐回复：
【处理了一面梦魇铜镜，已净化。镜子我带走了，上面可能有线索。另外，发现有第三方在远程观测战斗，疑似使用高科技设备。】
夏晚晴很快回复：
【我马上到樟树村。镜子交给我，技术科可以鉴定年代和来源。至于第三方……我这边也有些发现，见面详谈。定位发我。】
陶乐发送了当前位置，然后关掉手机。
他靠在电动车上，抬头看着樟树村上空那片被自建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青铜碎片还在微微发烫，提醒他这片区域深处，还有其他的污染源。
这只是开始。
暗星会，星陨集团，神秘的观测者“星野”……
以及那面铜镜阵法连接的、不知在何处的接收端。
陶乐摸了摸怀里的铜镜，镜面冰凉。他忽然想起星枢遗境中，云无涯前辈最后对他说的话：
“星火归现世，烽烟必随之。你选择的道路，注定不会平静。”
是啊，不会平静。
但这就是他背负传承的意义。
电动车启动，驶出樟树村。陶乐的下一个订单是送往江州市刑警大队的咖啡，正好可以和夏晚晴碰面。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樟树村十七巷44号对面那栋楼的楼顶，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身影从水箱后面走了出来。
陈星野摘下虚拟现实眼镜，手里平板电脑上还在回放刚才通过传感器收集到的数据波形。
“净世琉璃火……啧啧，这能量层级。”他舔了舔嘴唇，眼中满是兴奋，“数据库里完全没有匹配的功法记录。上古传承，确定无疑了。”
他快速敲击键盘，调出一个加密通讯界面，输入：
【目标确认：陶乐，男，24岁，外卖员（伪装）。
掌握疑似上古‘星火’传承，能量纯度S级，战斗评级A+。
已处理樟树村梦魇铜镜事件，破除血祭缚灵阵（暗星会手笔）。
建议：接触并观察。此人可能是对抗蚀星势力的关键。
——星野】
点击发送。
收件人那一栏，写着：【异常事务调查总局（筹备组）】。
陈星野关掉平板，望向陶乐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外卖天师吗？有意思。那么接下来，该正式见面了。”
他翻身从楼顶跃下，卫衣在风中鼓荡，但在落地前，他脚下突然展开一个由蓝色光纹构成的简易浮空阵——正是天机阁传承的阵法应用。
身影轻盈落地，融入巷弄阴影之中。
而此刻，陶乐已经抵达江州市刑警大队门口。
夏晚晴穿着一身干练的警服，正站在门卫处等他。她接过陶乐递来的咖啡和铜镜，压低声音：
“技术科初步判断，这镜子是唐代中期文物，三年前从洛阳一座唐墓出土，后来在拍卖行失踪。没想到流落到这里，还被改造成这样。”
“拍卖行？”陶乐敏锐地抓住关键词。
“嗯，‘星陨艺术品拍卖公司’，星陨集团的子公司之一。”夏晚晴眼神凝重，“我之前追查的几起灵异事件，涉事物品最终都指向星陨集团旗下的企业。”
果然。
陶乐点头：“他们在收集有潜力的古物，改造成蚀星魔气的容器或者传导装置。”
“而且不止国内。”夏晚晴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资料，“国际刑警那边传来的消息，东南亚、欧洲、美洲，这半年都出现了类似现象。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跨国组织，代号‘蚀星之影’，而星陨集团很可能是他们在东亚的资金和技术掩护。”
蚀星之影。
这个名字让陶乐胸前的青铜碎片剧烈震动了一下，仿佛触动了某个深层的记忆烙印。他隐约想起，在星枢遗境的某块残碑上，似乎见过类似的称呼。
“对了，”夏晚晴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的第三方观测者，我这边可能也有线索。”
她拿出手机，调出一段监控录像：“这是上个月，南郊废弃化工厂发生灵异事件时，附近路口的交通摄像头拍到的。”
画面中，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站在工厂对面楼顶，手里拿着某种设备对着工厂方向。虽然像素很低，但能看出那人穿着卫衣，身材瘦高。
“同一人？”陶乐问。
“可能性很大。”夏晚晴点头，“而且这人反侦察能力极强，所有能拍到正脸的摄像头都被提前干扰了。我们技术部判断，他用的不是普通的黑客手段，而是某种……能量层面的干扰。”
陶乐若有所思。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星野”很可能不只是黑客。他可能也掌握着某种传承，或者至少，懂得如何将现代科技与超凡力量结合。
“我会留意。”陶乐说。
夏晚晴看着他，忽然问：“陶乐，你到底是什么人？普通的修士不可能有这种实力，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关于‘蚀星’的事情。”
陶乐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笑：“一个侥幸得了些传承，又刚好看不惯邪魔外道的外卖员而已。”
很敷衍的回答。
但夏晚晴没有追问。她只是点点头：“好吧。不过既然我们在合作，我希望至少能互相信任。下次有行动，提前告诉我，警方资源可以给你提供支援。”
“一定。”
陶乐告辞，骑上电动车离开。
夏晚晴站在刑侦大队门口，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然后低头看向手中的铜镜。镜面映出她自己的脸，但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银色光芒。
她摇摇头，以为是自己太累了。
而此刻，陶乐正穿行在江州市午后的车流中。
手机响起新订单提示，但他没有看。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樟树村那场战斗，停留在铜镜阵法连接的远方，停留在那个神秘的观测者“星野”身上。
星火传承在现世的道路，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
但正如星枢殿历代守护者所坚信的：薪火不灭，正道长存。
电动车拐进一条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点。陶乐抬起头，看向天空。
白云悠悠，晴空万里。
但他知道，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天空之上，星辰的秩序正在被悄然侵蚀。
而他，以及那些即将汇聚的伙伴们，将是守护这片天空的——第一道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