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第三天，雨村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房间门是从里面反锁的，吴邪试过敲门，喊“小哥”，甚至放轻脚步贴着门板听动静，里面都静得像没人。
灶上温着的粥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最后彻底凝了一层膜，像结了层冰。
院子里站着三个男人，都没说话。
胖子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个没点燃的烟，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又密又硬，眼睛红得像熬了几宿——他从巴乃赶最早的一趟航班回来，路上又把油门踩到底，进门看到吴邪眼底的青黑，还有那扇紧闭的房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黑瞎子靠在院墙边，墨镜滑到鼻尖，露出那双难得没带笑意的眼睛，望着屋檐滴下的雨珠发愣。他来得最早，比胖子还早两个钟头，进门没说一句话，就往墙边一站，像尊沉默的石像。
解雨臣坐在石凳上，指尖捻着块刚从地里摘的青菜，叶片上的水珠被他捻得滚来滚去。他穿得还是一丝不苟，可袖口挽起的地方，能看到手腕上因赶路而勒出的红痕。
“这都三天了……”胖子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他一滴水都没沾？”
吴邪点点头，喉结滚了滚：“喊他没反应，推门也推不开。我试过从窗缝看，里面太暗，只能看到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
黑瞎子突然嗤笑一声，却没什么笑意：“这哑巴张，平时看着天塌下来都不动声色，真遇上事了，倒学会钻牛角尖了。”话虽这么说，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过眼底时，动作却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解雨臣把青菜放回筐里，站起身：“他不是钻牛角尖。”他望着那扇门板，声音平静，“他是觉得，又把人弄丢了。”
一句话戳中了所有人的软肋。
他们都记得，十年前长白山脚下，张起灵转身时，背影有多决绝。可谁也没说，那决绝背后，藏着多少身不由己的欠疚。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却眼睁睁看着人在眼皮底下消失，这份无力，比任何凶险都更磨人。
雨越下越大，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突然，房间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四个人同时抬头，眼神里瞬间燃起光亮。
吴邪刚想上前敲门，就被解雨臣按住了手。“别催。”他摇摇头，“让他自己想通。”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张起灵站在门口，身形依旧挺拔，只是脸色比几天前更白了些，下巴上冒出了淡青色的胡茬。
他背后背上了那把久不出鞘的黑金古刀，手里提着个黑色的背包，鼓鼓囊囊的，边角磨损得厉害，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旧物。
胖子第一时间观察他的状态，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感到心酸，声音低哑：“小哥……”嘴唇张合，没了下文
张起灵的目光掠过院中的三人，没有停留，径直往门口走。那背包带勒在他肩上，拉出两道浅浅的痕
“小哥！”吴邪急忙上前一步，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背包上，心脏猛地一缩，“你这是……要去哪？”
张起灵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长白山。”
三个字砸在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吴邪瞬间明白了。那背包里装的，必然是那枚沉寂了许久的鬼玺，他要再一次进入青铜门。
“等等！”吴邪眼眶一热，几步追上去拦在他面前，“我跟你一起去。”
胖子紧随其后，一把抓住张起灵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还有我！咱仨，缺了谁都不行。”
张起灵皱眉，刚要摇头——这是他的事，不该拖累他们。
“别跟老子说废话！”胖子抢先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却硬气得很，“你当我们是为了你？不全是！宝姐儿这些年帮了我们多少次？陪着我们走了这么久……她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现在轮到我们找她了，你想一个人独吞这份差事？门儿都没有！”
“而且”吴邪的声音发颤，却透着一股犟劲，“你以为只有你想找她吗？我们也想！”
黑瞎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院门口，手里转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刀，笑得有些痞气，眼神却很认真：“胖爷说得对。再说了，那青铜门里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多无聊，带上我们，还能给你唱两段解闷。”
解雨臣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已经让人备好了车和装备，直接去机场。”他看了眼张起灵，“你要进青铜门，总得有人在外头接应。”
张起灵看着缠在自己胳膊上的两只手，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一个“不”字。
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吴邪眼里的红血丝，胖子攥得发白的指节，黑瞎子墨镜后藏不住的认真，解雨臣指尖转动的蝴蝶刀……
“走。”张起灵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松了口气的轻。
他明白，这些人，早就把冯宝宝当成了自己人。
五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子的门口，身后是紧闭的院门，和一院子来不及收拾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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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门后的黑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胖子举着强光手电扫了一圈，光束撞在看不见尽头的石壁上，连点回声都没激起，惊得他咽了口唾沫：“他娘的，这地方比海底墓还渗人，除了黑啥都没有？”
话音刚落，一道空灵的声音突然闯进几人脑海，：“你终究还是来了。”
胖子吓得手电差点掉地上：“谁？！出来！别装神弄鬼的！”黑瞎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墨镜后的目光扫过四周，声音压得很低：“别吵，这声音不对劲。”
吴邪也握紧了手电筒，光柱在前方的黑暗里徒劳地晃动，只能照见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了。
“小哥……”他下意识看向张起灵，却见对方站在原地没动，黑金古刀的刀柄在他掌心泛着冷光，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像是早就知道声音的来源。
就在这时，一道浅金色的光团突然从黑暗深处浮了上来。它不大，只有拳头大小，却亮得惊人，耀眼的光芒驱散了周围的部分黑暗，照出脚下青黑色的石板。
吴邪手里的手电筒“哐当”掉在地上，光柱在黑暗里胡乱晃了两圈，最后钉在那团浅金色的光上。
“…………这是什么？！”吴邪惊呼道，而胖子早已呆住了
“这就是“终极””张起灵的目光落在光团上，语气平静却清晰
那团浅金色的光在黑暗中轻轻搏动，像一颗沉眠已久的心脏。吴邪盯着它，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这就是困扰了老九门几代人、让无数人葬身险地的“终极”？既不是惊天动地的怪物，也不是藏着宇宙奥秘的石碑，就只是一团安安静静的光，却透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黑瞎子盯着眼前的光团挑了挑眉，墨镜往下滑了滑，露出那双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眼。他慢悠悠摸出烟盒，抖出根烟叼在嘴里，没点火，就那么用牙床碾着烟纸，嘴角勾着笑：“哟，这就是折腾了你们九门几代人的‘终极’？”
说着他往旁边石壁上一靠，长腿曲起，指尖转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刀，刀身在光团映照下泛着冷光：“不过能在脑子里开广播，倒是比那些只会吹阴风的粽子时髦。”
胖子也看傻了，嘴里喃喃着：“这……这就是终极？跟胖爷想象的不太一样啊……”不是说终极是能颠覆一切的秘密吗？这光团……能颠覆啥？颠覆咱对‘终极’的想象啊？
那光团没理会他们的震惊，光芒微微起伏，像是在回应张起灵的话。
张起灵往前迈了一步，目光紧锁着那团光，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怎么找她。”
光团轻轻晃了晃，那道直入脑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叹息：“我早说过了，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十年前，她就该回去了。”光团的光芒微微闪烁，像是在回忆，“可她为了帮你扫清路障，硬是留了下来。我试过让她回去，她抵抗得太厉害，拼着耗损本源也要留下。”
吴邪的心猛地一揪。十年前……那不正是他布局“沙海”的时候？难道说十年前她独自一人回来闭口不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出青铜门那天，”光团的声音低了些，“本时空的约束力达到顶峰，本可以强行把她送回去。可她还是在抗，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多留了一个多星期。”
胖子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工兵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也就是说……宝姐儿这些年，都是硬撑着？”
光团没回答，只是转向张起灵：“你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别在执着。”
张起灵没接“别执着”的话，只是往前又迈了一步，黑金古刀的刀鞘擦过地面，发出一声轻响。他抬眼盯着光团，声音比青铜门后的石壁还冷：“怎么去往她的世界。”
光团的光芒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这股执念刺到：“去不了。你是这个世界的锚，你的存在牵系着无数因果。你若离开，这里的时空会像断了线的风筝，迟早崩塌。”
“法则……不可破。”它空灵的声音继续传入他们脑海，声音里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光晕陡然膨胀，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无形的压力压过来
“更何况，”光团的声音陡然高升，光芒也变得刺眼，“你还要带他们一起走？他们几人与这世界命数息息相关，这一走，这盘棋就散了，这世界留着还有什么意义？”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往前又走了一步，与光团的距离不过咫尺。他的影子被光团拉得很长，投在青黑色的石板上，像一道不肯弯折的剑。
“我去。”他看着光团，一字一顿，“他们留下。”
吴邪猛地抬头：“小哥！”
“你当胖爷是摆设？”胖子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你以为咱是那贪生怕死的货？”
张起灵反手挣开胖子的手，动作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他没回头，目光依旧锁在光团上，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不行。”
这两个字砸在几人耳里，比长白山的寒雪还刺骨。胖子急得嗓门都提了起来：“怎么就不行？宝姐儿也护过我！你以为就你跟她熟？”
吴邪也上前一步，攥住张起灵的手腕：“小哥，我们是一起的。要找宝姐儿，少一个都不行。”
“呵，瞎子我游了大半个世界，还从来没异世游过呢，瞧着新奇，不妨也去玩玩~”瞎子始终噙着那玩世不恭儿的笑容，但眼神里的笑意并不达底
张起灵的手腕被吴邪攥得发烫，却没再挣开。他侧头看了眼三人眼底的固执，那股子劲儿好像回到了当年。
他的眼神微闪了下，终究没再重复“不行”，只是猛地抬手，黑金古刀“噌”地出鞘，刀身划破黑暗的刹那，竟泛起一层淡金色的流光。
这把陪了他半生的古刀，像是被青铜门后的气息唤醒，刀身上的纹路隐隐发亮，与他周身的气息共振。他没再看光团，只是将刀尖缓缓抬起，直指那团浅金色的光——没有多余的动作，却像一道无声的宣言。
“你们……真要毁了这个世界吗？”“终极”见状无奈感倍增，那空灵的声音似有几分苦涩
张起灵握着刀柄的手稳如磐石，刀身泛着的淡金色流光映在他眼底，像落了一片碎星。
他没看光团，目光却像穿透了那团浅金色的光晕，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有他在意的人
“找到她。”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剖开了青铜门后的死寂，“仅此而已”他的声音撞在光团上，激起一圈细碎的涟漪。
“找她……”光团的光芒轻轻颤了颤，那空灵的声音里竟透出几分茫然，“就为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你们要撕碎两个世界的屏障？”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找她，你和冯宝宝走向了我最想不到的一条路———你们竟会互生情愫”
张起灵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情愫”两个字轻轻扫过。他握着刀柄的手没松，刀身的流光却柔和了半分，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凌厉，倒像是裹了层雨村清晨的雾。
他没回头，也没看光团，只是望着那片被刀光劈开的黑暗，声音清冷：“不是路。”
顿了顿，他补充道，每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碾过：“是命。”
“命？”光团的光芒剧烈跳动，像是被这两个字刺痛，“她的命本就不在这！你们强行拧在一起，只会两败俱伤！”
“是成是败。”胖子捡起地上的工兵铲，往手心啐了口唾沫，“那也得找着她再说。”
“你不懂”吴邪的声音带着点哑，却异常坚定，“你不明白，对我们来说，她早已不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是……”他顿了顿，想起沙海那十年，想起她替云彩续的命，想起她虽不善言辞，但总会默不作声挡在他们身前，“她是家里人。”
家里人。这三个字像钥匙，打开了张起灵眼底最后一丝松动。他侧头看了眼身边的人，又望向光团，声音里终于多了点温度：“答应过她，带她回家。”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对法则的挑衅，就只是这简单的八个字，却比任何力量都更有穿透力。光团的光芒渐渐柔和下来，像终于看清了他们眼底的东西——不是对规则的蔑视，而是对冯宝宝的“执念”。
“罢了……”光团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认命，又像是释然，“你们这些人，骨头里都带着股犟劲。”
光团猛地收缩，又突然剧增，光芒闪耀，后缓缓化作漫天细碎的光点。那些光点在空中汇聚，渐渐形成一道半透明的通道：“通道只能开七日。七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必须回来。”
“这个世界……”它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还等着你们回家。”
张起灵握着古刀的手终于松了些，刀身的流光也柔和下来。他知道，这已经是“终极”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走。”他再次吐出这个字，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冷硬，因为他知道，快找到了。
四人的身影相继踏入那道正在成形的光道，身后，身后的浅金色光芒又重新凝聚，却始终悬在原地，像在替他们守着这扇暂时敞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