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
寂静。
一种比死亡更纯粹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地下空间。
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哀嚎，那震耳欲聋的能量对撞，都消失了。仿佛有人按下了静音键，世界瞬间失声。
鬼王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收敛了所有神威，连呼吸都刻意压制到最低。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那正在发生、却又完全超乎他理解范畴的一幕。
那座由数百怨灵聚合而成的黑色山峦，那个邪神的雏形，正在“蒸发”。
但那不是消散，也不是被摧毁。
如果说鬼王的神威是最高浓度的王水，意图将怨灵腐蚀、分解、吞噬，那么此刻笼罩全场的这股无形气场，就是一块能吸干一切墨迹的画布。它不关心墨迹写的是什么，是仇恨的诗篇还是绝望的诅咒，它只是将墨迹本身，从纸上彻底剥离。
怨灵集合体的意识，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恐惧。
它不再感到痛苦，因为连“痛苦”这种情绪本身，都在被抽离。
它不再感到仇恨，因为支撑它存在的“仇恨”，正在被釜底抽薪。
它的核心，那个生前是日军高级军官的怨灵，是整个集合体的意志中枢。此刻，它正经历着比死亡和折磨更可怕的酷刑——遗忘。
它想起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那是一场失败的实验，一场背叛，长官为了掩盖真相，将所有知情者，包括他自己，都封死在了这座地狱里，成为了新武器的第一批“耗材”。这股不甘与怨毒，是他化为怨灵的根基。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浮现，那段记忆的画面就像被水浸湿的旧报纸，字迹迅速模糊、洇开，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我……为什么……恨？”
这个念头，成为了它最后的疑问。
紧接着，构成它庞大身躯的其它怨灵，也开始经历同样的过程。
一个被改造成金属蜘蛛的士兵，脑海中闪过家乡樱花的最后残影，然后，那片樱花林化作了虚无。
一个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女研究员，记忆里浮现出爱人温柔的笑脸，下一秒，那张脸就失去了所有细节，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他们赖以存在的“执念”，他们作为怨灵的“身份信息”，正在被一股无可抵御的、温柔而又冷酷的力量，强行抹除。
这不是超度。
超度是化解执念，是劝慰，是引导，是让灵魂得到安息，前往轮回。
而眼前的景象，更像是一种“格式化”。
逆天改命盘在陈玄无意识的“睡眠意志”驱动下，正执行着最根本的“逆转”法则。它判定这些怨灵的“负面信息”——仇恨、痛苦、怨念、记忆——是妨碍主人安睡的“噪音”，于是，它开始从根源上删除这些“噪音”。
它将这些灵魂从“怨灵”这个被污染的、充满病毒的程序，强行恢复到了“出厂设置”——一个纯净的、没有任何附加信息的灵魂核心。
“啊……”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那巨大的怪物口中发出。那不再是嘶吼，而是一种卸下所有重担后的解脱，又或者，是彻底失去自我前的茫然。
那座小山般的黑色怪物，彻底失去了颜色。它变得透明、虚幻，如同海市蜃楼。构成它身体的每一张痛苦扭曲的面容，都渐渐舒展开来，变得平静、安详，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纯真。
鬼王看着这一幕，神魂都感到了战栗。
他身为邪神，以恐惧和怨念为食。他若吞噬了这群怨灵，能让自己的神力大涨，但那不过是能量的转移。可眼前发生的，是本质的改变，是存在的重塑。
这已经不是力量的范畴了。
这是……创世神才拥有的权柄！
自己的主人，仅仅因为想睡个好觉，就无意间行使了神明才有的伟力。
鬼王再看向那个在冰冷金属壳上睡得正香、甚至还砸吧了一下嘴的背影时，眼神中的敬畏，已经浓郁到了极点。
“嗡——”
一声轻微的共鸣。
那彻底透明化的巨大怨灵集合体，终于维持不住形态，轰然解体。
但它没有化作飞灰，也没有消散于无形。
数百个被“格式化”后的纯净灵魂，脱离了怨气的束缚，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纯净无瑕的白色光点。
每一个光点都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不带一丝情感，不带一丝杂质，就像是黑夜里凭空出现的无数萤火虫。它们在地下空间里盘旋、飞舞，将这个原本阴森恐怖的生化研究所，映照得如梦似幻，仿佛变成了神话中的星河。
曾经的地狱，此刻却比任何圣堂都要圣洁。
这些光点，围绕着陈玄安睡的身影，盘旋了数圈，像是在表达一种无声的、源自本能的感激与亲近，然后，它们缓缓上升，穿透了厚重的岩层与泥土，向着它们本该去的方向飘散而去。
地下，积攒了近百年的怨气与煞气，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祥和。
鬼王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将目光投向了那被巨石堵死的通道。
他能感觉到，地上的烂尾楼，其“风水”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片绝死之地，正在被主人的睡眠，硬生生“睡”成一块福地洞天。
然而，就在此时，鬼王的眉头微微一挑。
他感觉到，有几股新的、陌生的能量气息，出现在了烂尾楼的附近。
那不是普通人。
这几股气息，虽然远不如怨灵军团那般污秽邪恶，却也带着一种常人没有的、经过修炼的特殊波动。其中一股气息，尤为强大、凝练，带着一种古老的、刻板的、如同仪式般的秩序感。
而且，这些气息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这座烂尾楼。
鬼王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冰冷的杀意。
又有不长眼的东西，要来打扰主人的清净了。
他身形一闪，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准备先去“清理”一下这些不速之客，为主人的安眠，扫清最后的障碍。
ps：你猜，这些信心满满的阴阳师，看到被“格式化”后的现场，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