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散尽的刹那,骨源界仿佛被从时间的深井中拉起,重回某种“原初静止”的状态。
沈砚站在中央,黑衣被风卷起的尾角缓缓落下。
世界安静得像一幅古老壁画,风暴消失,悬浮的碎骨全部下沉,再度化为沉睡的骨海。
在这深沉的静默中,一声震动蓦然响起。
不是雷鸣,也不是塔外世界的回声。
而是——
幽骨塔心脏的跳动。
“咚——”
整个骨源界轻轻颤了颤,像万丈高塔都深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第二声。
“咚——……”
这一次,带着明显的回应,像是某种古老仪式被唤醒。
沈砚抬起眼,目光深处涌起淡淡的锋芒。
第二继任仪式,正式开始了。
就在此刻,骨海中央缓缓升起一座巨大的白骨之盘,盘面如镜,骨纹密布,有的像古兽,有的像星河,有的像远古文明留下的结构体。
白骨之盘表面出现一道道淡金光线,像在描绘某个无法被语言记录的符号。
它缓缓旋转,像缓慢睁眼的古神。
沈砚凝神看去。
“定位……血质……骨性一致。”
古老、破碎的声音响起,像远古机器在断裂的齿轮中艰难运转。
“持有……未知骨因……未记录……未识别……却……不排斥……”
骨盘微微一顿,像陷入某种迟疑、计算、甚至冲突。
沈砚静静等待。
他已经意识到,现在的幽骨塔内部并不是单一意志。
守塔者残灵、第三守卫者残魂,它们之间的冲突表明——
塔心内部至少存在三股力量:
秩序者(第一守塔者意识残留)
失序者(第三守卫者反叛意志)
塔心本源自身的意志
而现在对他说话的,是塔心本源。
光线从盘面投射,落在沈砚胸腔的位置。
沈砚感到体内那块被唤醒的“灰白之骨”轻轻震动。
骨盘像受到刺激般骤然亮起。
“共鸣反应……确认。”
“骨源层级:未知·上位。”
“承载适配率:超越阈值。”
随即——
第三条古语沉沉落下:
“启动第二仪式——‘骨识’。”
沈砚眼底微沉。
骨识,在古代典籍中只出现过残缺描述:
是塔选定继任者的第二阶段,用于确认“候选者是否能理解塔的真正职责”。
然而关于那个“职责”,历代档案全部被隐藏、封锁或抹除。
没有人知道塔到底在守护什么、抑或——封印什么。
光线再度变化。
骨盘中心裂开一道缝隙。
里面不是虚空,而是……影像。
最初只是模糊的光点,逐渐凝聚成图案。
是崩塌的城市、燃烧的天空、被埋葬的星骸、如海潮般涌动的灾兽群……
一幅幅灾纪画卷在盘中显现,像历史在倒退。
沈砚眯了眯眼。
下一幕出现的,是——
一座巨大骨塔矗立在破败大陆上的景象。
塔外数以万计的修士跪地祈祷,天空裂缝中涌出黑影,塔身骨纹全部点亮,与天灾对撞。
这一幕明显不是现在的幽骨塔,而是……
上古时期的形态。
骨塔……并非锁住什么,而是以自身为祭,挡下整个纪元的毁灭冲击。
再下一幅——
影像骤然一变。
原本抵御天灾的塔,塔身内部突然爆发巨震。
骨纹自下而上腐败、断裂,像被某种力量“从内部啃食”。
画面在此处变得黯淡,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塔心深处,有三道光。
代表着三股不同的存在。
第一道光稳重、古老,如守护神只。
第二道光扭曲、黑暗,如欲吞噬一切的魔渊。
第三道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是淡淡白辉,像被遗弃的火种。
就在三光相互缠斗、互相撕裂时,塔——崩塌了。
影像戛然而止。
骨盘发出低沉的嗡鸣:“以上,为塔源记忆之一部分。
继任者需理解:塔之职,不是守护,不是统领,而是——承压。”
沈砚微微抬头:“承压什么?”
骨盘颤动了一下,像是不愿回答,又像是有所顾忌。
最终,它只吐出三个字:
“天启灾。”
沈砚瞳孔微缩。
他脑海中迅速连接起无数线索——
黑壤深渊中巨影的注视;
古碑回声反复提示的末法起源;
沉封千年的塔心三意志争权;
被抽取、被抹除的上古史;
以及他体内那块“异质之骨”被动苏醒……
所有残碎线索串成一条冰冷的真相之线。
幽骨塔,实际上是末法时代的“压制器”。
不是守住外敌,而是镇压世界内部的某种天灾本源。
而第二仪式“骨识”的目的,就是确认继任者能否承载那份重量。
沈砚深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
骨盘继续亮起:
“继任者确认度:78%……82%……上升中……”
但就在数据上升到 90% 的瞬间——
骨源界忽然震裂。
塔心深处,有某个熟悉而阴冷的声音再次醒来。
一道黑纹从虚空底部爬升,如同被撕碎后又复生的狂乱意志。
第三守卫者残魂……未死。
它嘶吼:
“骨识……不准由他完成……!!”
白骨之盘剧烈闪烁,塔心仪式差点被强行打断。
沈砚指尖微动,眼底寒光翻涌。
“原来你还在。”
巨石锁链震荡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整座裂谷却在下一息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沈砚站在断崖边缘,手臂微微发麻,方才强行调动“天铎骨纹”所衍生的共振力量,使他体内灵息翻涌得不太稳。
但他没有让自己有一丝分神的余裕。
因为——
锁链的尽头,那片黑暗深渊中,有什么正在“睁眼”。
不是光。
而是意识。
一种冷漠到无法形容,仿佛远古岁月里就存在的残留意志。
一声轻微得几乎不可闻的“咔”声响起。
沈砚猛然抬头。
巨石锁链上的封印符文,裂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
“……封印松动了?”沈砚眉头骤收,目光阴沉。
而在他身旁,白砚轻绷着身体,剑意无声散开,铺成一层无形的剑域,护住两人所在的平台。
平台之外,悬空的地形突兀震颤。
轰隆隆——
石壁滑落,碎石坠入深渊,再没有回声。
“沈砚。”白砚轻低声道,“那东西……似乎在试探我们。”
沈砚没有否认。
“它感应到了我使用骨纹力量。”他说,“看来,它本就是针对同类力量而被封印的。”
白砚轻侧目:“你生来便具骨纹,这意味着……这里的远古封印,与‘骨纹体系’本就同源?”
沈砚望向漆黑深渊,沉声道:
“或许……这才是‘骨纹’最初的源头。”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极深处,传来巨大心跳般的震音。每一次震动,都令锁链符文进一步碎裂。
白砚轻忽然握紧了剑:
“不对,它不是醒来——它是在借力挣脱!”
沈砚的眸色骤冷:“它在利用我先前的共振……”
下一瞬,两人脚下的地面像被什么从下方撞击,猛然抬起一截!
沉重到无法形容的压力直压胸腔,仿佛连灵魂都被定住。
而深渊,一道灰白色的细线缓缓浮现。
不是光。
是骨。
某种巨大的、形态未知的骨构,像是贴着深渊的壁缓慢上升。
白砚轻呼吸一滞:“它……在上来。”
沈砚握住了骨纹刀柄,骨纹在体表若隐若现,如同跃动的银色线条。
“准备战斗。”他吐出三个字。
白砚轻目光一凛:“先不逃?”
“逃不了。”沈砚平静道,“它醒来之后,整个裂谷都是它的领域。”
轰——!
深渊正中央,一只巨大的白骨手掌破出黑暗,五指如山岩般撑住悬空台阶,将自己拖向上空。
那手掌上的骨纹……与沈砚体表的几乎一模一样!
白砚轻骇然:“它……与你同源?!”
沈砚声音低沉:“不,是构建‘骨纹体制’的某种原祖……甚至是失落时代的活体遗骸。”
“——它不是活着,它在死后挣脱。”
骨手紧攥。
锁链悉数崩断,碎屑洒落深渊。
那巨骨之影被终于拉出黑暗。
沈砚深吸一口气,骨纹像被迫激活般疯狂涌上他的双臂。
这是同源之力的召唤——
也是压迫。
白砚轻见他神色剧变,猛地站在他侧前一步:“你稳住,我来挡——”
“不。”
沈砚伸手拦住她。
下一刹那,他的眼底燃起前所未有的凌厉。
“——我必须亲自面对它。”
因为那东西抬起了头。
那张巨骨脸上,没有眼眶。
但沈砚却感受到了一种直视灵魂的凝视。
仿佛在审判:
“后裔。”
声音无声,却直接传入识海。
沈砚眼中杀意腾起。
“你错了。”
他握紧骨纹刀,脚下崩裂。
“——我不是你的后裔。”
“我来,是要终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