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靠在峡谷外的一块巨石旁,指尖微微颤着,像是在努力分辨那道“内心呢喃”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被黑壤影响后的精神幻象。
可惜,不论他如何试图压制,那句轻得不能再轻的——
“等你……想起我。”
仍在识海最深处,像烙印一样发亮。
白芷守在他身边,警惕地观察四周,声音低沉但坚定:
“别跟它回应。不可确认、不可对话、不可承认它的存在——尤其当它来自你自己的识海时。”
沈砚抬头,看向她:“你在担心,它会取代我?”
白芷沉默片刻,轻声道:“比取代更危险。它可能是你的一部分……但不是你。”
沈砚听懂了。
白芷的意思是,那段“前世记忆”若真属于他,那么现在与其说是前世觉醒,不如说是——
两个意识正在准备争夺同一个身体。
沈砚苦笑了一声:“我若真是它的一部分,那为什么我会被警告‘勿信自己’?”
白芷抿唇:“因为那个‘自己’,可能不是你以为的自己。”
沈砚心脏重重一跳。
话语落地的瞬间,黑壤方向似乎又传来一声极其遥远的震鸣。那声音像隔着数万年历史,从破碎文明深处回荡而来,只回荡了一瞬,却像直接击在灵魂上。
沈砚背脊微麻。
这不是攻击,而像是在回应他识海中的某个信号。
白芷立刻警觉:“巨影的意识又在靠近了!”
沈砚稳住心神:“它不会直接靠近。至少现在不会。”
白芷:“你怎么知道?”
沈砚指向自己的胸口:“因为它在等。”
白芷刚想追问,沈砚已再次默然。
他能感觉到,有一条无形的线连接着自己与黑壤深处的巨影。
那不是束缚,更像一种古老的标记。
在巨影看来,他不是敌人,也不是猎物,而是某种“未完成的东西”。
而识海深处的微弱呢喃,则像另一道力量在轻轻推动,催促他去回忆某件极其重要的事。
两股力量,都没有要立即毁灭他的意图。
但它们都在等待。
等他准备好。
或者……等他彻底恢复成为“另一个他”。
白芷观察着他脸色变幻,突然问:
“沈砚,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性格、记忆、习惯……可能都是后天的一层‘表象’?”
沈砚心脏狠狠一缩。
“如果你的前世力量足够强,那么你这一世的意识……也许只是残留在躯体的一部分灵性碎片。真正完整的你,可能还沉睡在深处。”
沈砚缓缓握紧拳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现在的我……算什么?”
白芷看着他,眼神坚定得近乎固执:
“你就是你。你这一生的经历、痛苦、选择……远比所谓前世更真实。”
沈砚目光微动。
可就在他准备回答时,识海深处那道“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轻柔,而是——
沉稳、有节奏、带着明确的指向。
咚——
咚——
咚——
像是提醒,也像是命令。
沈砚瞬间绷紧。
白芷立刻察觉异状:“又来了?!”
沈砚呼吸急促,捂住额头:“它不只是敲门……它在试图唤醒某段记忆。”
白芷眉心一皱:“你的情绪……还在它可控范围内?”
沈砚咬牙道:“还能撑住。”
可下一瞬,他的意识仿佛被扯入某个深邃黑洞。
一幅新的残影在眼前闪现——
大地裂开,天空血红,无数建筑崩塌。
远处一座巍峨巨塔轰然垮塌,一道戴着残缺面甲的身影站在废墟之巅。
那人抬起头,露出半张被烧灼过的脸,眼中却燃着极其熟悉的光芒。
沈砚的心脏猛然收缩。
那双眼睛……
他在镜子里见过。
白芷扶住他肩膀的手突然一紧:“沈砚,你看到什么?”
沈砚指尖微颤,声音像被挤出来般:
“我看到……一个人。”
白芷:“是谁?”
沈砚低声道:
“我前世的……对立面。”
风声瞬间寂静。
白芷心脏猛跳:“对立面?你是说——不是你自己?”
沈砚缓缓抬起头,眼底深处涌动着某种极度危险的东西:
“不,是另一个……和我极其相似的人。”
白芷呼吸一滞:“你们是同源?”
沈砚摇头。
“我不知道……
但那个人看到我的时候,他笑了。”
白芷倒吸一口凉气,“笑了?!”
沈砚神情前所未有地阴沉:
“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白芷紧张到喉咙发紧:“他说什么?”
沈砚缓缓吐出一句话:
“他说——
‘你终于回来了。’”
白芷瞳孔瞬间放大。
沈砚心底发凉。
因为那句“欢迎”,不是对陌生人的。
而是对某个——
曾经离开、如今回归的存在。
也就是说……
他现在的身体里,本就应该存在两个“他”。
一个醒着。
一个沉睡着。
而黑壤深处的巨影……
也许就是在确认,他们是否已经“合一”。
风势骤然变得阴冷。
沈砚忽然意识到:
真正危险的不是巨影,
而是——
他自己。
沈砚胸中的警兆持续不断,如同有一根无形之线缠绕心脏,越绷越紧。那种莫名的牵引来自幽骨塔深处,仿佛那里正有某种被锁链压制了无尽岁月的存在,正缓缓睁开沉眠的眼。
他在第二层的骨砂漩涡边缘停住,俯下身,一缕指尖灵息探入骨砂之底。
瞬间,意识被一股逆流卷住。
——那是一段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碎片。
如洪荒回荡的号角声、以骨筑成的巨城、天空裂开,远古天灾降临……
最后,一个浑身裹满骨纹纹身的高大身影缓缓转身,眼眸如古老祭火:
“守塔者寿尽,塔源将开……继任者,汝,可堪承载?”
沈砚心脏狠狠一缩。
他猛然拔出意识,身前骨砂突兀炸起数十道锋刃般的骨刺,若他稍慢半拍,胸腹早已被贯穿。
沈砚反手一握,掌心灵光暴涨,将所有骨刃震裂成尘。
“看来第二层……已不允许我继续停留。”
他低声道,眼神却更冷。
塔心脉动
随着他向更深处迈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沉睡巨兽的心跳之上。
幽骨塔开始第三次律动。
第一律动是塔外所有骨门震鸣;
第二律动是塔内骨砂流动逆转;
第三律动则是——空间自我折叠。
沈砚看着前方的路在眼前扭曲、断裂、延伸,像是活物在呼吸。他尝试侧身避开折叠的区域,但空间却如影随形,无论他如何闪避,总会再次逼近。
“果然,所谓幽骨塔试炼……是强制性的。”
沈砚喃喃。
他停下脚步,任由折叠空间吞没他的身体。
下一瞬——
世界翻覆。
他被抛入了一片灰白之地,无天无地,只有无数古旧的骨骸悬浮在苍茫虚空中,像冻结的白色雨滴。
这些骨骸并非寻常族类,而是来自各个时代、各个文明、各个维度——有的刻着咒纹,有的仍残存神性,有的甚至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法则碎片。
沈砚凝视着这一切,像在看一部整个末法史的残骸展示。
“此处……是骨源界?”
他一向冷静,此刻眼中也露出惊色。
骨源界,在所有禁区档案中都被描述为一处虚构概念——是幽骨塔核心自我构筑的原始意识空间;只有真正被塔承认的祭司候选人,才会被引入此地进行最终试炼。
他心里反问:
我什么时候被承认的?
但问题还未深入,虚空突然震动。
一具残破,却仍带有压迫感的巨大骨骸缓缓从虚空深处飘来,体型高达百丈,头骨裂成两半,胸腔空洞,肋骨上刻着古老禁纹。
沈砚一眼就认出。
是他在第一层见过的那具“守塔者骨躯”。
但此刻,它不再是寂静的枯骨。
胸腔内部,一团灰白色的灵火缓缓点亮,如同死者的心脏复燃。
沈砚全身每一寸肌肉都紧紧绷起。
——这不是幻象。
——也不是记忆投影。
这是真正的守塔者残灵在苏醒。
灵火跳动的同时,一声低沉的古语在虚空回荡:
“……承……载……”
那声音仿佛跨越无数时代,被砂砾与风暴磨损,只剩破碎的余音,却仍带着刺穿灵魂的力量。
沈砚没有退。
他看着那团灵火在高大骨躯中逐渐成形,最终凝聚成一只苍老而布满裂痕的眼睛。
那只眼睛盯住沈砚,仿佛在评判、在筛选、在审视命运之途。
沈砚漠然迎上,语气平静如常:
“塔要选择继任者?
我并没有答应。”
巨大骨躯的眼中闪过微弱的光,像是一丝笑意,又像是对他不自量力的讥嘲。
灰白灵火忽然爆燃。
下一刻,守塔者残灵抬手,一根断裂的骨指轻轻一点。
整个骨源界轰然震荡。
所有悬浮的骨骸同时震裂,碎骨化作无数锋利碎片,朝沈砚席卷而来,如同灭世沙暴。
沈砚身影一动。
灵息未起,天地已变。
他脚下虚空崩开,整个人被强行吸入骨沙风暴的深处。
第三律动……
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