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河前辈离开后,竹院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风吹桂叶的沙沙声。
几人围着石桌坐着。
红绡托着腮,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盯着林砚,嘴角挂着探究与戏谑的笑。
目光从他略显疲惫的眉眼,扫到刚才被凌素抚过的脸颊,再到握着茶杯的手……
“林大厨~”
她忽然开口,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钩子似的。
“被百年前的前辈附身的感觉怎么样呀?是不是……挺刺激的?”
她眨眨眼,故意压低声音:“我看那位云河前辈,行事风流,言语不羁,用你的身体时……有没有留下点什么‘特别’的感觉?比如……某些撩拨美人的心得?”
林砚刚喝下去的一口茶差点呛出来。
他放下茶杯,无奈地看向红绡:“红绡,你就别取笑我了。”
“这怎么是取笑呢?”
红绡笑得更欢了,身体前倾,手臂支在石桌上,领口随着动作微微敞开些许。
“我这是关心你呀!你看,晚晚担心你累着,妹妹担心你被占了便宜,我嘛……就比较好奇,那种‘身不由己’又‘阅尽百花’的体验,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
绯月姬那双凤眸冷冷地扫过红绡,最终定格在林砚身上。
那目光犹如实质的冰锥,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一丝……厌恶?
仿佛在说:管好你自己,离我的小绡绡远点。
林砚被这目光刺得后背一凉,下意识坐直了些。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云河前辈惹的麻烦,怎么算到我头上了?)
他试图解释:“红绡姑娘,云河前辈只是暂时借用,并无……”
“哎呀,解释就是掩饰~”红绡打断他,笑嘻嘻地摆摆手,“我又没说你不好。就是觉得呀,这人的身体里住了两个魂,一个正经老实,一个风流不羁,就像……”
她眼珠一转,瞥见桌上果盘里的核桃,拿起一个在手里掂了掂。
“……就像这核桃,外壳硬邦邦的,谁知道敲开了,里面是什么样呢?说不定啊,林大厨你心里,也藏着点自己都没发现的风流种子呢?只等着被云河前辈给勾出来……”
“小绡绡!”绯月姬终于忍不住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气,瞬间让石桌周围的温度降了几度。
她伸手直接揽过红绡的腰,微微用力,便将人从对面的座位带到了自己身侧。
然后用手臂死死环住怀里的人儿。
“不许再看林砚了,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看着我。”
绯月姬垂眸看着怀里瞬间乖顺了些的红绡,指尖不断摩挲着红绡腰间柔软的衣料。
红绡顺势靠进她怀里,仰起脸,笑容妩媚又带着点讨饶的意味。
“师傅~我这不是好奇嘛。你看林大厨多有意思,总能招惹些奇奇怪怪的……缘分。”
她刻意把“缘分”两个字咬得婉转,眼神还瞟向一旁安静坐着的红凝。
红凝正垂眸看着自己杯中沉浮的茶叶,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晚晚则紧紧挨着林砚坐着,一只手抱着灰团,另一只手悄悄攥住了林砚的衣角。
她瞪了红绡一眼,仰头看向林砚:“阿爹,你累不累?要不要回屋躺会儿?别理红绡姐姐,她总爱胡说八道。”
林砚确实觉得心累。
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无力感。
他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橙红的光给竹院镀上了一层暖色。
“咳……”
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
“时候不早了,我去准备晚饭了。”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晚晚和红凝的响应。
“阿爹,我帮你!”
晚晚立刻跳起来。
红凝也放下茶杯,温声道:“我也来,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帮你打下手。”
红绡眼睛一亮,刚想说话:“哎,我也……”
话没说完,就被绯月姬搂着腰的手臂收紧。
绯月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低的:“小绡绡~,你今天一天都在看着林砚,都没有好好好好和我聊过天.......”
红绡撇撇嘴,没再坚持。
冲着林砚和红凝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懒洋洋地靠在绯月姬怀里,把玩起她一缕垂下的发丝。
“师傅想聊什么呀?聊林大厨到底有多‘招蜂引蝶’?”
绯月姬捏了捏她的耳垂,语气危险:“聊你......聊聊你最近,是不是对林砚的事情太过上心了?”
厨房里弥漫着熟悉的烟火气,灶台、水缸、砧板、悬挂的腊肉……
一切都井然有序,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下来。
“阿爹,你坐这儿歇着,我来洗菜!”
晚晚挽起袖子,熟练地跑到水缸边舀水。
红凝则走到灶台边,看了看火膛里的余烬,轻声道:“我来生火。”
林砚则动作熟练地给鱼去除内脏。
晚晚一边洗菜,一边时不时抬头看林砚,眼神里满是担忧。
“阿爹,你真的没事吧?那个云河前辈……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真的没事。”
林砚将鱼切成均匀的段。
“就是感觉……像睡了一觉,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别人的故事。醒来有点恍惚,但身体还是自己的。”
红凝添了根柴,火光映着她温婉的侧脸。
“凌素长老……和云河前辈,感情真好......”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林砚动作顿了顿,点点头:“嗯。百年等待,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晚晚嘟囔道:“再深也不能随便占别人身体呀……阿爹你就是脾气太好。”
林砚笑了笑,没接话。
他其实理解云河前辈,那种漫长等待后终于能短暂“触碰”到爱人的急切。
只是这方式,着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三人配合默契。
很快,锅里炖上了鱼汤,蒸笼里热上了米饭,砧板上切好了待炒的时蔬。
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然而,这份厨房里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苏清漪清冷却带着一丝担忧的声音。
“晚晚?林砚?”
以及南宫无尘那永远带着三分不正经的调侃:“小苏苏,你慢点,林砚又不可能带着晚晚连夜跑路……哎哟!”
似乎是被拧了耳朵。
厨房里的三人同时停下了动作。
晚晚眼睛一亮:“是师傅和南宫叔叔!”
她擦了擦手,就往小院跑去。
林砚和红凝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打开厨房门——苏清漪和南宫无尘已站在院中。
苏清漪身着一身墨色道袍,长发高束,眉宇间却少了平日的清冷从容,多了几分凝重。
南宫无尘跟在她身侧,手里还象征性地揉着耳朵。
晚晚开心地扑过去:“师傅!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想我啦?还是……来接我回宗门的?”
说到后半句,她声音小了点,带上了点不情愿。
苏清漪接住扑过来的晚晚,摸了摸她的脑袋。
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林砚,又快速扫过院中的红凝和刚从石凳上起身的绯月姬、红绡。
她的目光在绯月姬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后者也正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林砚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一点,但看到苏清漪眉间的凝重,又紧张了起来。
“苏长老,南宫前辈,请坐。”
他上前打招呼。
“可是有什么急事?”
苏清漪轻轻松开晚晚,没有坐,而是直接开口:“我此行是来和晚晚告别的。”
“告别?”晚晚愣住了。
“嗯。”苏清漪点点头。
“天衍宗急令传至青云宗,魔族似有异动,联合鬼族,欲犯我人族边境。各正道宗门需即刻派遣精锐前往边境协防。我……亦在征召之列。”
“什么?”晚晚惊呼出声。
红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她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发颤:“苏长老,此事……当真?消息从何而来?具体情形如何?”
苏清漪看向红凝,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消息来自天衍宗执法长老亲自传讯,言魔族与鬼族近期调兵频繁,边境数个哨所已发现异常踪迹,冲突恐难避免。具体详情,我等抵达边境后方能知晓。”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知红凝姑娘身份特殊,但此乃天衍宗传来的讯息,想必……有所依据。”
红凝踉跄了一下,喃喃道:“不可能……师傅重伤未愈,长老们元气未复,怎会此时大举兴兵……联合鬼族?鬼族与我魔族素有旧怨……”
她猛地抬头,看向苏清漪,眼神急切:“苏长老,此事定有蹊跷!我师傅断不会在此时下令攻打人族!”
苏清漪看着她焦急而真诚的神情,沉默了片刻,语气放缓了些:“我亦希望此事另有隐情,但此事关乎我整个人族的生死存亡,不可能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就........”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晚晚身上,带着慢慢的不舍和担忧。
“晚晚,此去边境,凶险万分......师傅是来与你告别的。你在小院要好好修炼,听你阿爹的话,等我回来.......”
“不!”
晚晚猛地抓住苏清漪的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师傅!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不能看着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要保护你!”
“胡闹!”
苏清漪厉声道,声音里满是心疼。
“你才金丹期。此次是鬼族和魔族联合进攻........元婴修士都可能陨落,我如何能护你周全?乖乖留在宗门!”
“我不!”
晚晚倔强地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已经是金丹了!我能帮上忙的!师傅你不带我去,我就……我就偷偷跟着去!反正我一定要去!”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师傅时,师傅从天而降救下自己的样子;想起在紫霞峰,师傅手把手教自己练剑的温柔;想起师傅为了自己,一次次挡在前面的身影……
苏清漪看着晚晚哭花的小脸,听着她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话语。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第一次在通明殿见到这个小丫头的模样。
心一下子软了。
她叹了口气,伸手将晚晚紧紧抱进怀里,声音有些沙哑:“傻丫头……你若是执意要去,记得一定要跟紧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晚晚在她怀里用力点头:“师傅, 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拖你后腿的!”
红凝走到林砚身边,看着他,眼底满是担忧。
“林砚, 我……我必须立刻回魔族查明真相!这......绝不是师傅的本意,定是有人暗中捣鬼,欲挑起两族大战!”
林砚伸手轻轻握了握红凝微凉的手,声音温和却坚定:“别急.......我陪你一起去查明真相。”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红凝,你先试着来联系你师傅,打探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凝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走到院中空旷处,手指结出一个复杂的魔族印记。
一道暗紫色的微光闪过。
片刻后,一个身着魔族服饰的男子悄然浮现,朝着红凝单膝跪地。
“圣女大人。”
红凝低声吩咐了几句,那男子领命,身形再次化作暗光消散。
晚晚从苏清漪怀里抬起头,擦干眼泪,认真地说:“师傅,今晚我想留在小院,你明天早上再来接我,可以吗?”
苏清漪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明日辰时,我再来接你。”
苏清漪没有再停留,带着南宫无尘,转身快步离开了竹院。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入暮色之中。
竹院里重新安静下来,但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饭菜的香气还在空中飘荡,但五个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思。
晚晚紧紧挨着林砚,红凝望着魔族的方向出神。
红绡靠在绯月姬怀里,目光若有所思。
林砚望着院门外沉沉的暮色。
(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风来了,那便只能迎风而上了。)
他轻轻拍了拍晚晚的背,低声道:“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面对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