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路漫漫（二）
第四章
贺兵把最后一个纸箱搬进出租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单间月租八百，离医院四站公交，是他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住处。父亲出院后需要定期复查，他必须住在城里。
手机震动起来，是房东发来的消息：小贺，下季度房租要涨到九百了，最近房价都在涨。
贺兵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回复道：好的，我会准时交的。放下手机，他环顾这个简陋的房间——一张床，一个书桌，墙角堆着从学校宿舍搬来的纸箱。研究生最后一年，他的同学们都在忙着找工作、写论文，而他的生活被分割成三块：医院、打工、学校。
三个月前那场分手像一场高烧，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王文彬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取走了放在他这里的所有东西，甚至连一起养的绿萝都没留下。贺兵曾试图挽留，但在父亲病床前和彩礼之间做选择，答案显而易见。
兵兵，吃饭了没？母亲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背景音是父亲含糊不清的说话声。父亲出院后留下了轻微的语言障碍和右腿不便的后遗症，需要长期康复训练。
吃了，妈。爸今天做康复训练了吗？
做了，就是喊累。母亲的声音压低，那个...文彬有联系你吗？
贺兵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桌上的一道划痕——那是王文彬有一次生气时用钥匙划的。没有。妈，别提她了。
挂掉电话，贺兵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修改毕业论文。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备注只有三个字：你还好？
头像是陌生的，但那种语气贺兵再熟悉不过。他的心跳突然加速，手指悬在鼠标上方迟迟没有点击。三个月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可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轻易打开了他努力锁起的记忆。
最终，他通过了申请。
听说叔叔出院了，恢复得怎么样？王文彬的消息来得很快，仿佛一直在等着。
贺兵盯着那句话，突然觉得荒谬。父亲生病时她决绝离去，现在却又来关心？
还行，能走路了。他简短地回复。
那就好。对方显示正在输入，停了很久才发来下一句，我在人民广场这边上班了，会计事务所。
贺兵没有回复。过了一会儿，又一条消息跳出来：有空...见个面吗？
窗外的雨开始下了，滴滴答答打在窗棂上。贺兵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也是在雨天，王文彬怕他的伞太小遮不住两个人，自己半边身子都淋湿了却笑得很开心。
最近很忙。他最终回复道。
第五章
王文彬的回头像一场缓慢的潮汐，起初只是偶尔的问候，渐渐变成频繁的聊天。她不再提彩礼，也不再提结婚，只是分享日常——新买的裙子，公司楼下的奶茶店，加班时的夜景。贺兵大多时候只是简短回应，但也没有拒绝这种联系。
你变了。一次午饭时间，王文彬在电话里说，以前我说十句你会回二十句。
贺兵正站在医院走廊，等着给父亲取药。人总会变的。他看着药房窗口上方的电子屏，上面跳动着取药号码。
是因为我吗？王文彬的声音低了下去。
贺兵没有回答。这三个月他打了三份工——代课、写程序、周末家教，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时。父亲的治疗费用像无底洞，家里的积蓄早已见底。而这一切，始于那场关于彩礼的争吵。
周末有空吗？王文彬突然问，我...我想去看看叔叔阿姨。
贺兵的手指捏紧了药单：为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贺兵，我知道你恨我。但这几个月...我过得并不好。她的声音带上哭腔，我试过去相亲，见过几个男生，可他们...都不是你。
取药窗口叫到了贺兵的号码。他机械地接过药袋，听着电话那头王文彬的抽泣声，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我周六下午有空。他最终说。
周六那天，王文彬打扮得很朴素，白t恤牛仔裤，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像极了他们初遇时的样子。她提着水果和补品，在贺兵家楼下等他。
你瘦了。这是她见到贺兵说的第一句话，手指不自觉地想抚上他的脸，又在半空中停住。
贺兵接过她手中的袋子，转身带路：我爸话说不利索，你别介意。
贺父贺母对王文彬的到来显得既惊讶又尴尬。贺母张罗着倒茶切水果，贺父坐在轮椅上咿咿呀呀地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叔叔恢复得不错啊！王文彬强作欢颜，蹲在贺父面前，记得我吗？我是文彬。
贺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颤抖的手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向贺兵，激动地啊啊叫着。
爸是想说，他记得你。贺兵翻译道，心里却一阵酸楚。父亲生病前最常念叨的就是希望看到他们结婚。
午饭时，王文彬主动说起这几个月的生活。她换了两份工作，相亲三次都不满意。有一个嫌我不是本科，有一个刚见面就问能不能马上生孩子，还有一个...她看了贺兵一眼，长得特别像你，我就更难受了。
贺母尴尬地笑着，不时给贺兵使眼色。贺兵只是埋头吃饭，不发一言。
饭后，王文彬主动帮忙洗碗。厨房里，水声哗哗，她突然说：贺兵，我后悔了。
贺兵正在擦桌子，动作顿了一下。
我爸生病的时候，我应该陪在你身边的。她的声音混在水声里，有些模糊，我当时...太自私了。
贺兵放下抹布，走到厨房门口。王文彬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抖。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贺兵听见自己说，我爸的病不会好，我家的钱也不会回来。
王文彬关上水龙头，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泪水：但我们还有感情啊！贺兵，这三个月我每天都想你，我...我受不了没有你的生活。
贺兵看着她哭泣的样子，突然想起大三那年她急性阑尾炎住院，他逃课去医院陪护，她也是这样哭着说疼死了，然后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那时的他们，以为牵了手就是一辈子。
文彬，他叹了口气，问题并没有解决。我爸后续治疗还要花很多钱，我...我依然给不起你要的彩礼和首付。
王文彬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我们可以商量啊！彩礼可以少要点，首付款也可以慢慢来...
然后呢？贺兵打断她，等我攒够钱再结婚？三年？五年？你不是说等不起吗？
王文彬被问住了，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贺母适时地出现在厨房门口：兵兵，去楼下买瓶酱油，晚上做饭用。
支走贺兵后，贺母拉着王文彬坐下：文彬啊，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但兵兵这半年太苦了，你...你别再伤他了。
王文彬哭倒在贺母怀里：阿姨，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会改的...
第六章
贺兵和王文彬重新走到了一起，但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贺兵不再像从前那样无条件迁就她，而王文彬也变得小心翼翼，不再提彩礼和房子的事。表面上他们和好了，可两人之间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我妈问你周末要不要来家里吃饭。一天下班后，王文彬在电话里说，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她做了你爱吃的腊肉。
贺兵正在给学生补课，看了眼手表：这周末可能不行，我要带我爸去做康复训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贺兵，你是不是不想见我家人？
不是，真的是我爸...
你爸你爸！永远都是你爸！王文彬突然爆发了，自从和好以来，你找各种理由不见我爸妈！他们好歹是长辈，主动邀请你，你就这态度？
教室里几个学生好奇地抬头看过来。贺兵快步走到走廊上，压低声音：文彬，我们不是说好暂时不提这些吗？我现在真的没心思考虑结婚的事。
那什么时候考虑？等我三十岁吗？王文彬的声音尖锐起来，贺兵，我为你已经让步很多了！彩礼从二十万降到十万，房子首付可以拖后，你还想怎样？
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贺兵突然觉得无比疲惫：文彬，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你说什么？王文彬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说，分手吧。贺兵靠在墙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彩礼多少，而是...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贺兵！你混蛋！王文彬的尖叫声刺痛他的耳膜，我为你放弃了那么多，你居然...好，分就分！这次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电话被狠狠挂断。贺兵滑坐在地上，手机从掌心滑落。他知道这次是真的结束了。不是一时冲动，不是赌气，而是两个世界观的根本冲突。他想要的是同甘共苦的伴侣，而她需要的是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保障。
教室里，学生探头出来：贺老师，还上课吗？
贺兵抹了把脸，站起身：上，继续。
第七章
贺兵没想到王文彬会直接找到医院来。他正扶着父亲做康复训练，一抬头就看见她站在走廊尽头，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文彬？贺父先认出了她，高兴地挥手，口齿不清地喊着她的名字。
贺兵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王文彬已经走了过来，接过贺父的另一只手臂：叔叔，我来看您了。
康复训练结束后，王文彬主动提出请他们吃饭。饭桌上，她一反常态地殷勤，给贺父夹菜，陪贺母聊天，绝口不提分手的事。贺兵沉默地吃着饭，心里警铃大作。
果然，送他去公交站的路上，王文彬开口了：贺兵，我们别闹了行吗？
贺兵停下脚步，你觉得我们是在闹？
王文彬咬着嘴唇：我知道我脾气不好，但我真的爱你。这半年我试过了，没有你我过不下去。她抓住贺兵的手，彩礼...我可以不要了，真的。
贺兵震惊地看着她。那个曾经坚持没有二十万免谈的王文彬，现在居然说可以不要彩礼？
你爸妈同意？他忍不住问。
王文彬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们...他们当然希望我好。只要你对我好，其他都可以商量。
贺兵突然明白了什么：文彬，你是不是...怀孕了？
王文彬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只是...她的眼泪掉下来，贺兵，我25岁了，在我们村已经是老姑娘了。这半年相亲的那些人，不是离异就是性格古怪，我...我害怕...
贺兵看着她哭泣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他曾经深爱这个女孩，但现在，她的眼泪只让他感到悲哀——不是为爱情，而是为年龄和现实所迫的妥协。
文彬，他轻轻抽回手，婚姻不应该是因为害怕孤独而做的选择。如果我们结婚，我希望是因为相爱，而不是因为你找不到更好的。
王文彬的眼泪戛然而止，眼神逐渐变冷：贺兵，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了？你现在是研究生了，而我还是个专科生，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王文彬的声音提高了，我都说不要彩礼了，你还想怎样？跪下来求你吗？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贺兵深吸一口气：文彬，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吗？我现在真的没能力给你幸福。
幸福？王文彬冷笑，贺兵，你太天真了。没有物质的婚姻哪来的幸福？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懦夫！不敢承担责任！
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对了，忘记告诉你，我下个月订婚。对方是县城公务员，有房有车，彩礼十八万八。她挑衅地看着贺兵，这就是现实，贺兵。爱情不能当饭吃。
贺兵站在原地，看着王文彬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释然。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不是不爱了，而是爱不起。在这个彩礼明码标价、婚姻被物化的时代，他们的爱情终究敌不过现实的重量。
手机响了，是母亲：兵兵，你爸的药吃完了，明天记得去医院拿。
知道了，妈。贺兵挂掉电话，抬头看了看天空。阴云密布，似乎又要下雨了。他紧了紧外套，向公交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