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被这番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斥责怼得哑口无言,脸颊火辣辣地疼,连带着心里也阵阵发虚。
他手指紧紧攥着中山装的下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精彩纷呈。
旁边的王研究员张了张嘴,还想替苏明远辩解几句,可一对上曾团长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凌厉目光,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曾团长如同护犊的雄狮,牢牢站在张胜寒身前,声音沉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遍整个车间:
“我再说一遍!张胜寒同志,是我们部队不可多得的人才,是立下大功的功臣!她的研究工作,我们全团上下,无条件全力支持!
至于她研发出的配方和图纸,什么时候交,交给哪个部门,怎么交,必须尊重她本人的意愿,由她自己决定!这是基本原则!
还轮不到任何外人,在这里越俎代庖,指手画脚!”真当我们野战军是泥捏的?我们自己的装备部门、修理所是摆设?好东西还能让外人就这么明抢了去?
被曾团长高大身影护在身后的张胜寒,抬起清冷的眸子,看着身前这堵坚实的“屏障”,眼底深处那抹穿越数百年时空、见惯世情炎凉的古井,微微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之
前被苏明远喋喋不休惹出的那点不耐与厌烦,也随之消散了大半。她甚至难得地、故意微微侧身,从曾团长身侧探出半张脸,对着脸色铁青的苏明远,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带着十足挑衅意味的笑容。
那笑容在她清冽绝尘的脸上绽开,如同冰原上骤然绽放的雪莲,美丽,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嘲弄。
铁路、王国安、李军等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张胜寒。他们还是第一次,在这位总是神色淡漠、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神”脸上,看到如此鲜活、如此具有攻击性的表情。
苏明远显然也捕捉到了这个笑容,他先是愣住,随即一股被羞辱、被轻视的怒火猛地窜上头顶,烧得他几乎失去理智。她竟然敢……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他!
而曾团长看到张胜寒这小动作,非但没有制止,嘴角反而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丝快意和纵容。
苏明远瞥见曾团长那毫不掩饰的维护姿态,以及周围战士们隐隐带着敌意的目光,刚才那股仗着“上级特派员”身份咄咄逼人的气焰,不得不强行收敛了大半。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手指有些慌乱地再次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已经有些变形的金丝眼镜,语气硬生生转了个弯,试图重新披上“专业”和“理性”的外衣:
“张胜寒同志,请你理解,我绝非有意为难你个人。”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腔调,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早年是在医学院深造的吧?主修的似乎是临床医学?这与特种钢材这类高深的材料科学与工程领域,实在是……呃,相去甚远,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他刻意在“医学院”、“临床医学”这几个词上加重了语气,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基于专业壁垒的轻视。他连忙又补充道,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客观公正”:
“而我们科研院下属的材料研究所,汇聚的都是在这个领域深耕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资深专家。无论是理论功底、实验经验,还是对工业化量产流程的把握,都具备绝对的优势。
只有将配方交给我们这样的专业团队,才能确保其价值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才能真正、高效地服务于国防现代化建设的急需啊。你一个人,毕竟精力有限,又是跨学科研究,难免会存在认知盲区和实践局限……”
这番话,看似客观分析,实则暗藏机锋,核心意思无非是:你一个学医的“外行”,搞出点东西纯属运气,根本不配拥有核心配方,赶紧交出来让“内行”接手才是正理。
然而,张胜寒的反应,却让苏明远蓄力的拳头再次打在了空处。她仿佛彻底屏蔽了苏明远的存在,连一个眼神的交流都吝于给予。
只是缓缓抬起那双曾执掌张家权柄数百年的手,动作优雅而沉稳地将桌上那张凝聚了心血的迫击炮优化图纸,不紧不慢地卷了起来。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收拾一张图纸,而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全程,她的目光都落在图纸本身,或者虚无的空气中,苏明远在他眼中,与墙角堆积的废弃零件毫无二致。
连一旁的何政委,目光也忍不住被那卷起的图纸吸引,带着几分好奇与期盼——难道这两天,这位小同志又在闷声搞什么大动静了?
虽然他觉得在这么短时间内再有重大产出不太可能,但张胜寒已经创造了太多奇迹。
苏明远的目光则像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黏在那卷逐渐合拢的图纸上,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忍不住向前探了半步,语气放软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张同志,你手里那卷图纸……不知方不方便让我……我们看一看?哪怕只是粗略地浏览一下关键部分,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能够更准确地评估后续量产的可能性和资源调配方案。毕竟,这也是为了尽快形成战斗力嘛……”
张胜寒依旧置若罔闻,仿佛苏明远只是空气在振动。她卷好图纸,猛地一个干脆利落的转身,看也没看,径直将图纸塞到了身后一直警惕守护的铁路手里。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犹豫,充满了绝对的信任。
紧接着,她宛若无事发生般,伸手接过了旁边王国安适时递过来的那个印着红五星、边沿磕掉了不少瓷的旧搪瓷杯。
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那早已褪色、却依旧清晰的红色五角星,仿佛在触摸一段尘封的岁月。
然后,她仰起头,慢悠悠地喝着里面温热的茶水,目光放空,落在了厂房角落里那堆杂乱却待处理的枪械零件上。